耕雲導師 禪學講話

觀潮隨筆 第一輯 世說

耕雲先生講述


東引八景

  東引,位于閩之三都澳口,以其孤懸東海,風浪強勁,四週峭壁,舊無港灣,故向少良民而淪為海盜嘯聚之所。

  島上舊有奇景多處,經人工點綴,共成「東引八景」。予為業所牽,謫此二年又半,雖有「愛別離」之苦,且喜奇景天成,每偷閒流連其間,竟忘身之所在,爰為述之,用導神遊:

雲閣觀潮

  島之一角,海拔千尺,高峻凌雲,中裂成澗,石級曲折,可通上下;峰頂有閣,額書「忠義」,白雲繞峰,閣若浮空。每屆黃昏,海潮怒湃,沖激澗石,激成霧珠,夕陽斜映,幻出彩虹千萬,一時蔚成奇觀。余之《觀潮隨筆》,每成于此。

燕巢梵唱

  一峰臨海,中空如筒,廣可十丈,深達海底,鐘乳怪石,環垂其間,海流迂迴,波濤隱聞;北燕苦寒,冬輒來此,結伴營巢,深居簡出,日臨中天,爭出飛鳴,伴以潮音,恍若梵唱。

老僧面壁

  對峙一島,名曰西引,有二奇石,鬼斧神工,一似老僧面壁,入「那伽定」;一為峭壁石屏,危巖天成,日夜遙瞻,恍若老僧面壁,令人欽念昔賢之精誠,奮出塵之壯志。

中流砥柱

  東、西引間,突起巨礁,屹立狂濤,砥柱中流,若勇將當關,艨艟莫渡;似鎮海寶杵,魑魅遁形。戍人睹此,每嘆自然奇偉,益凜任重道遠。

海現龍闕

  島之南隅,怪石林立,中有石門,宛若龍闕。秋夏之日,輒有柔雲旋繞,時若遊龍翻捲,時若戰馬飛馳,令人疑幻疑真。下有深潭,巨鱗隱約,雨後初霽,銀尾斜飛,旭映成輝,迸射霞光萬道。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洵不誣也。

絮迴雙珠

  春、冬兩季,嵐氣上蒸,迴旋成雲,縹緲峰腰,風戲絮捲,湧現雙珠,流轉欲去。登臨峰頂,流雲接履,彩虹依襟,恍如出塵。胥陶情佳境,養性聖地也。

烈女義坑

  昔海疆不靖,盜匪嘯聚,每擄少女,據石迫淫。中有淑女,幼薰書香,芝蘭為質,冰玉其骨,嚼舌噴血,寧死不屈,義烈感天,疾風驟起,浪飛峰頂,殞石迸射,諸盜亡魂,悉遭擊斃。至今巨石,隱留貞影,春秋佳日,島民爭祀,每有禳禱,如響斯應。傍有義坑,深不可測,相傳良民為盜所執,強逼入夥,抵死不從,碎身坑底,義魂甚眾,碧波白骨,浩氣長存。筆者敬之,加持施食,祈佛垂慈,拔濟出苦。

太白天聲

  島有燈塔,位最高峰,於海天茫茫際,啟明導向,若太白金精。下有靈石,天然鼓形,每遇朔望,海濤拍擊,聲若雷鳴,鏗鏘激昂,如臨戰場,入耳令人熱血沸騰!


平 淡

  盪氣迴腸的樂章,始于無聞,終于無聞。

  激湍飛瀉的瀑布,始于平靜,終于平靜。

  繽紛絢爛的畫軸,始于本素,終于本素。

  詞藻華麗的詩篇,始于無言,終于無言。

  聲威煊赫的權勢,始于落寞,終于落寞。

  慷慨悲歌的激情,始于漠然,終于漠然。

  乃至波濤洶湧,駭浪掀天,狂飆怒嘯,走石風沙,雷轟電掣,墨雨飛雹,地裂山崩,烈焰爍金,危疑震撼,風雲詭譎……,都只是自然韻律中,十六分音符的短促變調,轉眼依舊是晴空萬里、海晏河清,一切歸於平靜。

  宇宙與人生,只有平淡,才是真實而恆常的。此外,「富貴風前燭,功名瓦上霜」,任你鶼鰈情深、義氣干雲、勳業彪炳、任俠豪情,都如同過眼雲煙、夢幻泡影。只有淡泊寧靜,才能於悠然自得中,陶然忘機,澄澈性靈,還我天真,拓開光風霽月襟懷,綻射皎潔無瑕光輝,坐看白雲卷舒、鳶飛魚躍。此種淡泊平懷,便是人生的真味。


說 蓮

  余幼年即喜隨長輩到寺院進香、禮拜。入學後,假日恆消磨于寺廟中。蓋喜其寧靜、莊嚴、肅穆而祥和耳。

  猶憶某日隨祖母張太夫人鑑德居士,訪法華寺 靜融師太。至時,師太靜課未下,未敢驚擾,遂瞻仰金像及各種裝飾。祖母因指幡上蓮花圖案曰:「汝知否?何以佛寺均以蓮花為圖案?」

  余率應曰:「斯甚簡單,豈非貴伊出汙泥而不染耶?」

  祖母笑而不言。詰之,始曰:「錯誠不錯,義卻未盡。」請為說,初但推言「以後再說」。纏之不已,乃曰:「蓮生于藕,藕實生水下汙泥中,此泥中藕身何以能生出蓮花清絕出水?」應曰:「不知。」曰:「此端賴其心空耳。不然試植山芋于水下泥中,看能生否?定知其必不能也。學佛人亦當如藕之空其心,始有心華發明之事,亦即生命昇華之時。心不能空而學佛,直是南行卻朝北,左之甚、謬之甚也!」

  繼謂:「空心有何難?人自不肯耳。若肯空心,成佛有分。會否?即物顯理,因理成事……」

  語未畢。驀聞靜融師太笑道:「昔時世尊拈花,今日居士說蓮,南無《妙法蓮花經》!」不知何時師太已佇立身後。

  童年瑣事,唯此記憶常新。至今猶恍若昨日事。


新 趣

  一種清新、雋永的情趣,乃吾人生活中,滋潤心靈之源頭活水。缺此,生活將陷於枯澀、黯晦而了無生趣。

  曉雨初霽,晴空如洗,一院清秋,掃淨塵垢,尤喜倫兒戲植之秋菊,蓓蕾綻放,新黃乍吐,秀麗絕倫,清新撩人。此際心靈感受之深度,確實非言能宣。忽憶淵明「採菊東籬下」句,再四玩味,倍覺親切。始知吾人於日常生活中,苟能少分與「無心」相應,則事事皆富新趣,物物普呈新機。非「忘言」者,不能得此趣;未得此趣者,「忘言」云乎哉?若曰「心淨土淨」,未免鏡痕轉深。


宗教與科學

  有些人,認為宗教與科學之間,存有不能調和的矛盾,在同一個人的思想中,絕不可能同時接受宗教和科學,似乎宗教便是不科學,而科學就是一定反性靈。其實,這種看法既非當然,又非必然,事實上也並不盡然。如果因為哥白尼、蘇格拉底諸學者之死,便認為宗教是反科學、反理性的,那是「以偏概全」;倘使憑著大拜拜、拜火、拜物和跳神者的印象,認為宗教是不科學的,同樣是「選樣誤差」。此類權威崇拜的洋迷信,和原始殘存的土迷信,自然通不過科學的抉擇,而且那些也並非真正的宗教。真正的宗教,昇華人的價值而不貶抑人的自尊,解脫人類心靈而不桎梏人的精神,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肯決,無威脅、利誘等欺騙手段,是自由、平等、大慈大悲的,絕無贖罪、崇拜、信者得救的立場問題。科學家對此必善能抉擇,也必不至於美醜不分、真偽不辨,一併揚棄。

  科學的使命,在於探討、發現、實證客觀的法則,使之結合並服務於人生。宗教的目的,在揭開萬有的實(真)相,究明生命的本源,從勘破生、死、苦、樂的問題,進而證得生命的永恆──真常、真樂、真我、真淨。科學而無宗教,形同有用無體,猶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非僅無裨人類福祉,適足導致人性偏枯和人類的毀滅;宗教而不科學,顯然是迷信而非智信,只能愚弄信徒,難期予人們以心靈救濟。

  故知科學與宗教,分之,則缺而不圓;背之,將自陷偏枯。只有賦予科學以慈悲救世精神,才能除其功利之弊,去其唯物之失,以發揮其建設性的功用,美化人生,莊嚴世界;必須要求宗教能通得過科學的鑑定,才能破除迷信,建立正信,啟迪正覺。因此,唯有宗教與科學結合成一體的兩面,合作而又分工,方能盡其「真」,成其「善」,全其「美」,亦方能有裨於「大同理想」之實現,「人間淨土」之圓成。


自 然

  誰都知道「三武滅法」,是佛法的嚴重挫折,卻很少有人留意到在那時而道士祝髮,時而和尚加冠的過程中,也給予了「佛」與「道」以觸類旁通的機緣。奇怪的是,一方面不少古德喜用道家的詞彙,另一方面又大意到指道家為印度「自然外道」之儔,豈無商榷之必要?

  如果你同意道家「自然」的根本含義是:「自」者,自體、本身;「然」者,如是、如此。則道家之「自然」,顯然是指原來如此──自己本來就是這樣的。既然如此,道家以「自然」為道,有甚麼不對?「自然」與「法爾如此」,有多少差別?倘謂「自然」即是冥然不動,亙古兀然,必是「自然外道」無疑,信乎「言語不通非眷屬」也。


最佔便宜

  不慧根性下劣且孽障獨重,每羨二乘聖賢,一葉扁舟,獨脫生死之洒脫俊逸,欲效常憾力實不逮。至於諸大菩薩混跡塵寰,或順或逆,或隱或顯,保任於種種治生之中,週旋於縱橫捭闔之下,而能「繁興大用體無虧」,則豈只五體投地,真是心嚮往之矣。

  自權生平失力處,輒在「不平」、「不直」,以怕吃虧故不曾佔得絲毫便宜。苟能秉惠能大師「心平」、「行直」之訓,何慮不能「是非入手便判」,豈不省了多少心思,大大佔了便宜?


本性與本能

  如果說,「性」是萬有最初的原因和最終的真實,或者說,「性」是一切生命的實質。顯然,儒家說「性」,除了《中庸》一書差堪近似而外,與佛法「見性成佛」的性,是有著極大的差別的,而見解之混亂和粗糙,已經到達危險的程度。其中最荒謬的,要算是孟子的學生告子了,除了「仁內義外」的主張,顯示了他是個十足的「存在決定意識」者而外,一句「食、色,性也」!更是誤人無數,害人不淺。

  個別地說,水的屬性是濕,火的屬性是熱,至隨方而方,入圓則圓,無非是水的本能,豈可把「決諸東方則東流……」「水無有不下」當成水的本性?抑且水若只下不上,人類豈不個個要變成鹹人?火能熟食、燃物……,也只是火的本能,難道火竟具有不勝縷述的性?如果說食與色是人的本性,那豈止是「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顯然人性與獸性根本就沒有區別了。事實上,食與色的衝動,只是器官功能的反射,只是本能的要求,尚不堪稱「良能」,怎可把官能當作本性或人性?

  這種獸性主義的謬說,二千多年來,一直是放僻邪侈者的「口頭禪」,登徒子的「護身符」,饕餮漢的「擋箭牌」,彷彿一句「食、色,性也」!「踰東牆而摟其處子」,成為理直氣壯;而貪婪好色之徒,都是率性而行的達者,可以仰俯無愧怍地去幹狗男女的勾當,豈有此理?寧非荒謬!輕率立言,習焉不察,數典忘祖,積非成是之流毒百世,遺害無窮,實在可懼!


寂寞與無聊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只這「空」,便是宇宙的實相。淡,才是人生的真味。如果我們不以平安為福、恬適為樂,那麼寂寞與無聊,便將永遠伴隨著我們,讓我們成為一個最寂寞、最無聊的人。因為,找刺激,只會招來更多的空虛感;逞權勢,只會得到落寞的結局;縱情聲色,只能「贏得青樓薄倖名」,卻沖淡不了「窮愁潦倒,歲月淹留」的悲哀;物質的滿足,更是永遠都填不滿生命的空虛。當知不甘寂寞的結果,只會製造出連鎖性的罪惡和騷亂,而最後能獲得的報酬,也只會是煩惱、痛苦和毀滅!

  莎士比亞說得好:「人們終生追求著虛幻的影子,所能得到的,也只不過是虛幻的滿足。」如果我們不能認清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真諦,把捉住生命的永恆,置生活於生命的源頭活水之中,便難逃生命的沉淪、幻滅,最後能夠留下來的,只是這簡短的證詞:

  慨嘆無聊的人,真正無聊;

  不甘寂寞的人,永遠寂寞!


苦與樂

  出苦海,登樂邦,雖為人所共企,然何者為苦?何者為樂?猝難遽下定義。若以貧困為苦,何以釋尊棄王位如敝屣?乃至以生為樂,死為苦;刺激為樂,寂寞為苦;康強為樂,病為苦……皆屬相對之說,不契究竟之理。蓋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境況各異,感受亦殊;此之所苦者,彼且以為至樂;彼所追求者,此則避之不遑。曰苦,曰樂,實不易言。

  約實言之,苦樂從心生,亦皆隨心轉,兩皆無自性,心尚不可得,苦樂何所寄?然則甜瓜澈蒂甜,苦瓜連根苦,現象頗有,勉強言之,必須是無條件、無選擇、無取代的樂,乃堪言樂,乃能常樂。若以根塵選擇之相對為樂,則是以刺激為樂,其樂短暫,而寂寞恆常,未是真樂。若求真樂,亦有妙訣:此時當樂,此處可樂,眾善奉行,自得其樂。自若不樂,則病在選擇條件,殊不知有條件之樂,只是暫樂,暫樂何若常樂,而常樂必須自樂,自若不樂,無人能畀你以快樂也。

  語苦亦然。世間本無絕對的苦,只是人們自苦耳,自若不苦,無人、無物能苦汝。誠然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是苦非樂,若是力氣充沛,亦尚不難排遣。故凡健康身無病,債主不上門,法院無傳票,無仇敵窺伺,而言苦者,皆屬自苦。因他(它、牠)所引起之苦,尚可除苦因,擺脫苦境,唯獨自苦,真是難醫,須是不自苦始得。

  總之:苦樂從心生,亦由心主宰。勸君勤觀心,一切不存在。不見黃檗大師道:「凡人多為境礙心、事礙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礙境、理礙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莫倒用心也。」若能如此,豈不是直截爽快?還會用心嗎?莫又道「無心可用」好。


根本問題

  隨著生命而發生的種種問題,也始終隨著生命在新陳代謝,顯得層出不窮,複雜萬分。

  就人類來說,一切的問題不僅是因人而產生,靠人來解決,並且它也始終緊追著人類的繁衍進化,不斷地在提高它的質和量,威脅、利誘著人類向前邁進、向上發展,除非人類消失,否則問題永遠存在。一旦問題全部消除,人類進化也便立即終止。儘管人類藉千千萬萬問題的突破,到達今天的文明,也儘管人類永遠要面對著解決不完的問題,但那些只是枝節的、個別的,只有苦與樂、生與死,才是人類共同的根本問題,這是「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人生最重大的問題,解決了它,便不再有任何值得重視的問題存在,便永遠不會再遭受到問題的困擾,便是自由自在的無事人。這個一了百了的根本問題,只有佛法才能夠解決。此外不論是主張淑世或玩世,贊同有為或無為,採取樂觀或悲觀,凡此哲學上的種種人生觀點,都只是主觀的認定,都解決不了生死苦樂的問題。若說是「吾有大患,在吾有身」,發牢騷豈能解決問題?既然是「未知生,焉知死?」問題分明存在。如非甘居下劣,便請入我宗門,披戒甲,仗慧劍,斷生死根,泯苦樂際,一了百了,永慶昇平,豈不丈夫。


生與死

  生與死,乃人生窮根徹底的唯一大事,亦為人生過程中必須突破的中心課題,佛陀出世的「一大事因緣」在此,歷來聖哲奮生命全力以窮究者亦在此。

  儒家對於生與死的問題,在生的方面,是以淑世主義的人生觀為基礎,而特別重視生命價值的創造,主張以價值不滅來延續或填補死後的斷滅。人死留名,所以便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標櫫,來解決「君子疾歿世而名不稱焉」的憂慮。

  至於死,儒家既沒有提出觀點,當然也不會有解決的辦法,只是採存疑的態度,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不知為不知」的帶過了。頂多也只是重申一下價值觀點,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而已。顯然,對於施予眾生以心靈的救濟,儒家是無能為力的了。

  道家用辯證的方法來「齊生死」,充其量也只能描繪出生死輪迴的宛在,像「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等等,豈能有助於生死的解脫?強作達觀,多少也抹上了一絲悲觀的色彩。至若所謂「生則堯 舜,死則腐骨;生則桀 紂,死則腐骨;腐骨一耳,孰知其極?」直是用死來否定生的意義,用死來混同善惡的價值。最嚴重的是陷入了「撥無因果」的斷滅邪見,扼殺了人們向上、向善的動機。對於人生的態度,則主張雌伏、韜晦、柔弱。凡違反中道的,必難逃物極必反的定理,於是就有了以後燒丹、煉汞、煉氣、吐納的種種妄作,企求長生不死、羽化飛昇,早已屈服於死亡之前,無疑是難逃死神魔掌的了。若斯而期其突破生死牢關,施眾生以無畏,何啻緣木求魚?

  此外,西方哲人見解,向已申述,此不再贅,僅就其重要宗教,略為論述。首先談到印度的婆羅門教,其突出特色是執著「生苦」,認為生活是一種懲罰,存在完全是痛苦,主張以毒攻毒──以苦行沖淡「生苦」,甚至求死以獲得「解脫」。無疑對死亡完全採取了臣服的態度,對生存始終表現出妥協的姿態,雖然也敬奉梵天,修行瑜珈,但始終脫不了奴、主的關係,期其面對現實,毋乃希望過奢。他如基督教,藉「原罪」壓抑人的尊嚴,假「復活」麻醉人的理智,「末日審判」迫使人類屈服。這些,只會錮桎人的靈智,否定人格自尊,打擊人們自由意志的伸張、昂揚,而實絲毫無補於生死的究竟解脫。

  唯佛法能施眾生以無畏,拯出三界火宅,予心靈以徹底救濟。大覺世尊依其親證之圓滿解脫境界,流佈甘露,開演「五乘」,教示「三學」,分衍諸宗,於「歸元無二路」中,垂示「方便有多門」,皆能打破生死關,澈見本來面目,證得「真獨立、真平等、真自由」生命的真實。故凡正信勤修之人,莫不生活得灑脫自在,臨終來去自由,圓滿的解決了生死的問題。

  至若「因果」之說,早為哲學家奉為「自然齊一律」,成為科學的法則之一。「十善業」為人生正當行為,「八正道」乃趨向解脫途徑。而且出世是為了入世,入世無異乎出世;示現生死,實非斷滅;慈悲喜捨,普利人天。捨此不由,何啻「背父逃走」?


立 命

  以干支、四柱、五行、八卦論相、批命之術,流傳已久。當此人類智能加速發展,科學進步瞬間超勝千年之際,彼道猶不少衰,自應有其道理在。蓋形因生有,生由行成。雖然諸行無常,生滅不已,要皆起滅有則,井然有序,事不孤起,法則存焉。此森羅萬象,若帝網羅列,非卓異之士其孰能脫穎而出?不能出,則被數理所拘,必矣。故就事相而言,不僅物各有數,即英雄豪傑亦不免有「數奇」之嘆,況井市常流,能不向命運低頭?是故筮卜之道大行,相命之術大興,胡言亂道之下,坐待黃鵠者有之(終必倒楣),悲觀厭世者有之(殊為可惜),強作主宰、自求多福者,終不一覯。有之,明 袁了凡居士而已。

  居士剛勁內蘊,英華早發,夙植德本,秉賦深厚,故能于雲谷大師啟發之下,一言知津,而豎起脊梁,自作主宰。其後移因轉果,積行累功,雖不出「十善業道」、「人天果報」,亦強過但知求神問卜,畢竟隨業飄流,絲毫不能自主,半點由不得己者多多。況其兼持「明咒」,晚年迴心上乘,「末後一著」未敢料也。

  夫真空不空,萬有非有;諸行無常,常行無間;萬殊一本,萬類同質;全現全泯,全泯全現,故道併行不相悖,物併育不相害,理併存不相違,事併舉不相賊。朝向「物質不滅」深處挖掘,則物質可滅而能力不滅,物像頻遷而影響循環;從「能力不滅」反覆根究,則物非實有,物實非物。既無實物,何言物滅?立命之理,概亦如斯。蓋見性乃克窮源,盡性方能返本。既「還得本來」矣,曰數、曰理、曰相、曰命、曰天干、地支、兩儀、四象、五行、八卦,皆為笑談,總是無聊。

  或曰:「大德還脫得命運支配否?」不妨向伊道:「賊不打貧家兒」!

  印送《了凡四訓》者功德無量!信受奉行是書者,福澤無窮!


光彩與美麗

  《了凡四訓》裡面說「人將要走運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種『謙光』照人」,姑不論「謙光」像甚麼樣子,起碼,有了它,一切乖癖、浮躁、抱怨、冷漠、自負、傲慢等使人討厭的可憎因素,會一掃而光。因為謙而有光,所有黑暗意念自然無法存在,所以這種說法,不止是合理,而且事例尤其不勝枚舉。《中庸》曰「誠於中,形於外」,其斯之謂乎?

  另外,古人形容美,常用「容光照人」來表示;形容走運者的風采,常說是「容光煥發」;形容善行之家,說是「積厚流光」;形容……。總之,「光」就代表了真、善、美。既然一旦有了光,既可走運,又會美麗,誰會願意把自己弄得滿面無光?誰又不想增加些光彩?不過光有真假、美有虛實,真正的光是因去除心中的污垢而得,所謂「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闇」是也;如果是面有浮光,拂之有油,那不是真光,它只是生命晦澀的徵兆。

  美,由充實義與道而形成,所謂「充實之謂美」,才是真美。反之,儘在皮囊上裝扮、塗抹,或僅靠物質的條件來點綴,那豈止是虛有其表的虛美而已,更恰足暴露其內在的醜惡。

  想幸福通達嗎?請先除去內心的污垢。一旦除淨,生活自然會充滿光輝,黑暗當然便無影無蹤,那怕窮如顏子,也會擁有足以讓王公巨富相形見拙之至樂。

  妳願意美得容光照人嗎?很簡單,只要妳下一番「剿心中賊,去心中垢」的工夫,保妳氣質脫俗,風度高雅,晶瑩無瑕,美得讓下三濫不敢仰視,使上等人俗念頓消;而不是處處留有刀削斧痕,那種使人萌生犯罪意念,誘人墮落的罪惡之美──魔鬼的外形之美,和引誘飛蛾的毀滅之光。


善 生

  韶華易老,生也有涯;逆旅人生,誠如過客。然生當善生,死宜善終,則為人所共企,故如何珍惜此百年歲月,堅善信,知善養,行善道,以克全正命,進而躋生活於至善之境,冀得無忝此生,允宜深思熟計。顧人各有志,不唯秉賦、氣質各殊,且亦觀點、態度迥異。其間,淑世獨善者有之,疾世遁隱者有之,對酒高歌者有之,秉燭夜遊者有之,恣情風月、玩物喪志者有之,消極頹廢、歲月淹留者有之,乃至以奇謀異闔、睥睨天下、逞馴人伎倆、荼毒生靈之人中修羅,亦時時應劫而生,道途千歧,不勝例舉。其浪費光陰、虛擲生命,則同出一轍,悉不得名為「善生」。

  雖然,亦頗有英豪、賢哲,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以贏取生命不朽者;至若滅苦樂根,窮生死源,全身脫出牢籠,澈見本來面目,而臻人生於無量光明、圓滿之境,則殊難一睹。如三不朽者,姑許其為「善生」,要實亦未躋於「至善」也。

  然則如之何乃可?此事譬如「登高須自卑,行遠必自邇」,老實行去,終得相應,要旨有三:

  一、堅善信──正信三寶,皈依導師,唯法是尚,唯義是親,切生死念,以悟為期,確立生命目標,堅持理性生命。苟能堅定信念,功德必不唐捐。

  二、知善養──節飲食,寡嗜慾,「靜以修身,儉以養德」,藉保澄明寧靜、身心平衡,以為禪觀、靜慮之資。不則四大失調,病固是痛苦,五陰熾盛──生理與心理之精力過剩,尤為危險,不可不慎!

  三、行善道──善道者,吉祥、離苦之途徑也。此須以「根本五戒」為基礎,「十善業道」為總綱,具見《佛說十善業道經》。敬勸受持奉行,此不贅述。

  此外,尤當效法大禹「惜寸陰」精神,時以「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自己警策。存誠務實,敦倫盡分,精勤德業,日知所亡,以發揮時間功效,完成生命之淨化、充實、開拓。否則,辜負大好時光者,終必為時光所腐蝕、埋葬。「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可怠忽哉!


卜筮之學

  卜筮之學,早行之於三代(夏、商、周)之前,朝廷設官專司卜筮,以預測休咎,廟決行止,俾趨吉避凶。故歷來因卜而傳名後世者,代不乏人,遠者已不足徵,其可考者,如魏之管輅,唐之袁天罡、李淳風、嚴君平,宋之邵康節,明之劉伯溫等,皆因精於易理,而至誠前知。其間因知「易」道而明生死,悟玄極而隱山林者,固大有人在。顧「易」道精微,難學尤難精,非上智不能學「易」,非博學不能明「易」,非迥超象外,不能窺其全,非靈台晶瑩,不能斷卦象,故康節焚其著述,後代罕有繼者。

  今人言「易」,充其量明得公式化之固定法則而已,其所得而言者,僅為「不易」而已。至若「易」而「不易」,「不易」而「易」,則少覯通家。至於江湖末流,僅識之無,率爾操此,雖實迫於衣食,誤人誠亦不淺也。


相隨心轉

  關於看相、算命,我們不敢武斷地說它毫無道理,不過對於那些迷信相命的人,倒的確覺得忒煞可憐。真正懂得相法的人,必不忽略「相隨心轉」,果真精通命理,一定承認「命由我立」,否則向前、向上的努力,便成了多餘,人的價值便有了疑義。其實不僅是「相」隨心轉,「命」由心立,甚至參天地、贊化育,乃至奪造化,此心無所不能。不究此心,不修此心,向人問禍福、求禳解,實愚不可及,須知但能究明此心、淨化此心,便是無量福田。

  如來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隨形好,也只是涅槃妙心的反射,把握得自己的心,便掌握了自己的命。以貌取人,猶失子羽,自拘形骸,寧不可悲?今不遑論「是心作佛」,且請看他裴度自贊:「爾身不長,爾貌不揚,胡為將?胡為相?一點靈犀,丹青莫狀!」於此應有省矣!


命由己立

  人,具明是非、別善惡之良知,趨安祥、避險巇之良能,益以學問之辨析、生活之磨練,應能自肯、自信而自立、自強。無如性相近而習相遠,致私欲日熾,智聰日蔽,儘多投機取巧如意算盤,無復天君泰然剛健氣質,乾坎異位,否泰無常,榮辱通塞,胥聽他人決定,喜怒哀樂半點不能自決,此「我」既是迷失,自主竟乃難能。於是陰陽、星相、占筮之道大行,奉勒、巫祝、禳解之術大興,求福避禍者趨之若鶩,前途事業悉決彼傖一言,其愚寧可及哉?

  殊不知命由己立,果由因熟,因種果生,因果循環,自作自受,孰有能替?天命無常,善人是福,「亢龍有悔」,故君子有終,欲求化凶為吉,必當懺罪悔非,冀希轉變命運,必先變化氣質。蓋夙惡不悛,終遭惡報;鐵若成金,身價自高。不則徒見自誤,生機云何。論變化氣質之道,則莫過於學佛,以「不二法門」,妙難思議,三寶加被,慈力無邊,故一念至心懺悔發露,宿生惡業罪障如片雪之入洪爐,但肯真修實行,即身成佛亦不是分外。況屠兒尚能立地成佛,我輩豈果缺乏自信?且「在家修行亦得」,不拘定要出家。不聞乎?「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生蓮終不壞」,其猛省!

  昔有袁了凡居士者,為變化氣質而改造命運之典型範例,近多大心人士印贈流通,願求富貴、惡貧賤者,幸一閱讀,當知求之有道,而命由己立也。

  註:傖──鄙賤之人。


自求多福

  近人迷信相命之學者日眾,這充分反映出在此一面臨考驗的時代中,仍然有著太多的人,呈現出心靈空虛、精神苦悶的現象,顯示出人們意志力的空前薄弱,殊堪警惕。雖然在現象上,凡物各有其不共的生存發展規律,相命之學亦由來甚久,且中外同然,亦確然有其學術基礎。但任何高明的相命專家,最多也只能說明部分事實,判斷未來趨勢,而絕對不可能改變他人的命運,更無法推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因果定律,以及「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天道好還的法則。

  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才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既然命運操之在我,倩人指津豈非多餘?倘肯豎起脊梁,堅固志向,依循正道,則歷千辛終達目的,堅百忍足可圖成。但自行好事,何須問前程?若或坐待鴻鵠,妄冀僥倖,乃至甘向命運低頭,埋沒大好身心,求神問卜,自無主張,敢保霉運當頭,終身潦倒,難逃時光腐蝕,社會淘汰也。

  人身難得,而人心尤具無比潛力、無限可能,切記「命由己立」,莫徒怨天尤人。


克享天年

  「上古人壽八萬歲」,雖難求證,但較現時人們的平均壽命為長,則應屬可信。徵之現代醫學,百齡以上,乃是人類合理的年齡,倘若壽不滿百,不得謂「克享天年」。

  依現代養生家拉初維克博士的看法,人們其所以被剝奪去二至三分之一的壽命,而且加速了老衰的過程,實是咎由自取。倘若不去自戕生機,加上醫藥的進步,人們活到一百五十歲,亦並非奢望。其所未見其增,日見其減者,主要咎在:

  一、攝取熱量過高,營養過剩──多數人耽心營養不良,且對肉食興趣濃厚,隨便進補,益以維他命銷路大增,口服液大行其道,於是中年肥胖者日眾,壽終而非正寢者乃日多。

  二、缺乏運動,形成內臟的衰退(尤以心臟為然)。

  三、生活欲望無止境,物質追求無寧歇,造成心情的緊張,情緒的不平衡,而直接影響到內分泌的失調,導致了老化的加速。

  另外生物生存三要素之太陽、空氣、水條件的日益降低,乃至遊樂加多,睡眠減少,工作過於繁忙,都是造成人們不能克享天年的重要因素。

  總之,節食、節慾、多勞動、少緊張,為養生所必需;而山野鄉村的空氣,新鮮的奶品果蔬、適當的運動、恬淡的心情,則是健康長壽的有力條件。倘使有人企圖自促天年,常打麻將,保證有效。


莫怨苦難

  生命起自苦痛,人格成於憂患。痛苦、災難、憂傷、悲愴,佔據了迄今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篇幅,一直鞭策著人類向前躍進、向上發展。儘管企圖改善物質條件,追求生活舒適享受,說不上有甚麼不對,但除非是圓證菩提,否則一切的存在,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缺陷。在這相對的宇宙中,根本就沒有絕對真、善、美的存在。不僅是禍福相倚、苦樂相隨、否泰交替、成敗相因,而且因果循環,輪迴不息。且幸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長夜孕育黎明,疾風而有勁草,危難誕生英雄。況和璧晶瑩,緣經琢磨;莫邪鋒芒,功成百煉。含辛茹苦的生活,最能使人心靈淨化;拂逆挫折之際,每能啟發智慧天聰。一種忘我的悲天憫人殷憂,更是古今聖賢的共同氣質。

  反之,基於私我的名利的憂喜得失之患,豈只影響心身健康,蛀蝕生命活力,尤足窒塞靈智,消退志氣。須知逸樂亡身,福貴終傾,驕泰必失,何況「富貴如浮雲,功名瓦上霜」,夫何憂、何患?亦何苦難可怨?今日時代的眾苦,正是人間淨土的孕育過程。果為弘毅之士,必能以信心驅除失望,藉挫折增益堅強,憑勇毅突破艱險,用困苦砥礪情操,以憂患淨化心靈,以勤勞鍛鍊筋骨。彼之毒液,為我甘露;人所不堪,我甘如飴;人之因而墮落者,我方仗其成全。豈止勝於無病呻吟,抑足以救身心憔悴也。


儒家的人性觀點

  儒家對於人性的觀點是分歧的。孟子認為人性本善,染惡則惡。荀子認為人性本惡,必藉教育薰陶,乃能知惡去惡,以成其善。楊子則認為善與惡,是人性的兩面。王陽明主張「心即理,心性不二」,他認為此心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本無善惡,或善、或惡那是軀殼起念以後的事,與心性了無交涉。

  雖然「意、必、固、我」才起,善惡昭然呈現,要且本性不失──良知不昧。如果我們不必因辭害義,在文字上推敲,應該看得出,陽明之學遠承孟子,而實有過之;若道繼統孔、顏,卻未必然。否則,他只消拈出個「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便足以涵蓋乾坤,則「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何須費恁許多氣力,讓是非、有無,弄得七零八碎。漢儒以後,說理愈細,去道轉遠,何以如此?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知者不及也!」


人天極則

  聖人之學,原本天機活潑,生意盎然,特以後之學者泥跡失神,遂使孔、孟之學至宋、明全陷於神失形錮之偏,真儒精神,蕩然無存,後世所謂「吃人的禮教」是也。

  幸有陽明出世,標樹「良知」,闡揚「格物」,主張「知行合一」,務期「解行相應」,高唱「究竟話頭」,拈出為學總綱,一時丕然風尚,且能貫之於言行,驗之於事功,匡扶聖學,倡明人道之功厥偉至宏。

  不有象山、陽明將難救治知、情、意分裂之儒學的僵滯虛脫。雖然姚江之學,未盡灑脫、透澈,其所謂話頭(實非話頭)亦每為人所檢擇,要其不失立人極以趨天德之正,則敢為斷言。近時多見以王學比擬宗門禪者,此則未免不倫不類也。


仁為德本

  仁,為一切道德之基礎,一切智慧之根源,一切生命之胚芽,一切功德之種子,亦為一切眾生之種性。生物等級依仁之秉賦的厚薄而區分,人類品質依仁心大小以月旦。此一「仁」,擴而充之曰「博愛」,微而能著曰「惻隱」,奉之國家曰「忠」,以事長上曰「孝」,施之於下曰「慈」,友於兄弟曰「悌」,以匡言行曰「信」。乃至禮、義、廉、恥、中正和平,無非一念仁心之流注,故「充其悱惕惻隱之心,仁不可勝用也」。

  管子之仁僅及齊國,夫子憾而謂之曰:「管仲之器小哉?」道、回、耶教之仁,只及於一族、一類(人類),顯然德不普、智未周,唯佛法以仁為菩提種,直養無害,擴而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仁被眾生,德澤九有,雖摯情熾燃,悲智雙運,而三輪體空,迥超無我,以證真理之全,故佛號「能仁」。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此四句偈,透露出不洩漏的消息,顯現出無能匹之勝緣,於此忽略,成道驢年?若不會,且道佛陀因甚屢呵心灰意冷,逃世自了之徒為「焦芽、敗種」?仍不會,則不妨去種無仁花生去,看它驢年抽條開花結果。性相圓滿無漏功德,無大悲心不能成就;世智、生業缺乏熱忱,篤定垮臺。此是定盤星,切莫蹉過好,若作貪愛用,豈只污染佛性,直是糟蹋能仁種子也。


大人與小人

  散見於舊籍中,古時對於人品的分等,屬於好人的,概分為君子、賢者、聖人、大人。就中以大人最最偉大。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顯然帝堯就是大人之一了。

  從「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來看,大人乃是位極天爵、人爵,兼享爵榮、義榮,內聖外王的體現,其偉大是僅次於天,而且是超過聖人的。但人們為甚麼由來已久的稱呼官吏和長輩為XX大人呢?若然,偉大的人又何其多耶?其實,那只不過是像孩子得到了一件羨慕已久、盼望已久的玩具時,歡呼:「爸爸萬歲!爸爸偉大!」無非出之於比較或恭維、讚美之意而已。對於品格低於一般水準的人,統稱為小人。至於大人何以成其大?小人何以形其小?其間有甚麼顯著的分別?這是可以用相互對照的方法,比較得出來的。

  大人者,常懷萬物一體之仁,為造福大眾而運大智慧,自然顯得心胸大、抱負大、眼光大、度量大,大氣磅礡,大大方方。

  小人者,狃於身家一己私欲,為貪小便宜而耍小聰明,自然顯得心眼小、抱負小、眼光小、氣量小,利慾薰心,小小氣氣。

  其次,儘管大人並無說大話、大打官腔的壞習慣,而小人則確有說小話、打小報告的劣根性,不可不知,不可不防。


中 庸

  精確、穩妥、實用、持久,應該是「中庸」的基本涵義。記得抗戰期間,我曾經「三句話不離本行」,替「中庸」下過一個註腳:

  不偏不易,恰中鵠的;

  無過不及,非高非低。

  「中」與「庸」是不容分割的體用一元,分開了就會出現過高或過低,偏左或偏右的弊病,就會陷入既不「中」,又不「庸」的絕境。

  有些人,誤以為不慍不火、不淺不深、不痛不癢、不死不活、不善不惡、不即不離、無功無過、無是無非,甚至折中騎牆、媚世取容、八面玲瓏、四邊討好……就是「中庸之道」,豈只大謬不然,簡直是「賊身已露」──「鄉愿,德之賊也」!這便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這便是「庸」而不「中」的典型。

  「中」而不「庸」,就像是「曲高和寡」,往往賢而不見知,才而不見用,這倒沒有甚麼,頂多是讓人深表同情,頗感遺憾而已,並不嚴重。最危險不過的是「庸」而無「中」,這種人,由於心中無主宰,是非無原則,善惡無標準,功過無尺度,必然是遇事無定見,處事無主張,小事尚可馬馬虎虎,大事定然徬徨無計,這種人,誤己誤人,自無疑問。倘使堪能「巧言令色」,再加上些「足恭」,可能會位居要衝,那就非誤盡天下蒼生不止了。這種不「中庸」的人,根本不中用,何堪負重責、當大任。

  故為人寧可不見用,不可不中用;寧可無用武之地,不可無中心思想;寧可執中,不可落庸。何以故?不見《陸象山傳》:「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人欲即天理

  戍外島時,嘗於冬夜與諸好友品茗閒話,偶而談起古今名人,有曰「某人重名」,有曰「某人好貨」,有曰「某人有寡人之疾」,皆有瑕疵,卒無完人。高風兄莞爾曰:「設有人焉,一、不要錢,二、不要官,三、不要臉,四、不要命!不但無人能統御他,縱是堯、舜、禹、湯諸聖君,漢武、唐王諸明主亦奈伊不何,用伊不了。所以者何?斯人無巴鼻、無辮子可供人牽,不肯上鉤,終難驅策故。」

  眾初哄然笑,繼則凝然思,終乃恍然悟。

  蓋人而無欲,非聖即癡。欲,非僅囿於飲食、男女官能需求,亦未拘限領導、支配、佔有諸原始屬性。項羽之「彼可取而代之」,孟子之「有為者亦若是」,秦皇、漢武之覓不死藥,孔子於《禮運篇大同章》所顯示之生活嚮往,懷特兄弟之凌雲奇想,乃至登陸月球,征服太空,咸屬欲之萌生,亦為生命力之閃爍。故「欲」之涵義,與「德」之個別涵義恰同,不可謂善、謂惡。事實上,無欲望即無奮鬥動力,亦無進化可言。惟此一「欲」,有高、有低,能昇、能沉,為人格之基礎,乃品質之準衡。語低,則唯聲色狗馬是騖,醇酒、婦人能饜;語高,則一切物質之滿足,皆不能填補生命之空虛,而以全理智之證得、全人格之創造為生命之唯一標的。此釋尊之所以棄王位、捨恩愛,出家修道,終成正覺也。

  明此,吾人不論入世、出世,為學、為農,乃至工商,成功必不可少之條件,輒為適切樹立並堅持事業之理想與目標,且理想不厭其遠(志遠,成功亦大),目標必求其近(目標過遠,徒落空言,無從著力),蓋必通過各個階段目標之達成,乃有理想之最後實現,此即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之精義,亦為理想與現實相結合之要訣,啟人以向上,導人以正途,道在斯矣,故曰:「人欲即天理」,孰謂不然?


冬令進補

  國人舊有冬令進補之說,而行之者亦頗有人在,蓋謬執「冬不藏精,春必發瘟」。究實而言,入冬後人體新陳代謝功能,隨氣溫而降低,苟不蓄精禁慾,無能保持活力。

  至飲食之調理──含熱量之提高,亦確屬必要。無如沿襲日久,流弊亦生,每多誤信江湖郎中胡言,濫服亢陽之品者,如全鹿大補丸、參桂鹿茸丸、補腎牛骨髓粉、「香肉」等,不僅刺激內臟,導致內分泌失去平衡,增加大量膽固醇,造成血管硬化,甚而有食「香肉」中毒而死者。須知「養生莫過於寡慾」,莫過於保持內分泌之平衡。例如,吾人胃液為酸性,腸液為鹼性,濃或強度均有其一定比例,一旦喪失平衡,輕則病,重則死,故不可任意刺激。

  近代醫學早已證實,內分泌直接受心理、情緒影響、操縱。故真善養生者,必不為冬令進補「揠苗助長」之舉,而直接著力於性命根源,由正信因果,廣植福田,而信守五戒,力行十善,則「樂只君子,福祿由之」矣。「大德者,必得其壽」,亦復何疑?豈只「天君泰然,百體從命」而已,抑且頓悟心源,直趨覺地,亦非分外。既然體本金剛矣,進補云乎哉?


義 犬

  犬,性格忠純,不因貧賤貳其心,不為強梁奪其志,自始即為人類之忠僕、義友。故凡民生樂利、民智宏開之國家,尚武任俠、熱情奔放之民族,莫不視犬為摯友,愛護如家人;反之,凡貧窮、落後、無知墮落之民族,則每喜烹犬作佳饈。

  猶憶兒時,夏夜每依祖母懷,纏伊講故事,其中義犬一則最為感人。追憶如下:

  叔祖振宇公,嘗畜黃犬名小黃,聰慧善體人意,先輩中雖無諳馴犬術者,然如拾物、人立、作揖、翻滾等,皆能隨命動作,且機警異常,曾三次驚走竊賊,一次拯堂兄於溺,深得家人喜愛。

  某冬,年關將近,叔祖跨驢攜之往四鄉收賬畢,抵家發現遺失錢袋,小黃亦未隨返,頗懊惱。入夜大雪,益感絕望,因思犬心切,竟輾轉不能眠。至黎明隱約門外似有呻吟聲,披衣視之,赫然小黃力竭倒斃門外,錢包猶啣口中不放。家人聞悉競出撫屍而泣。祖母親為誦經超度,並為立塚焉。

  恰逢冬至,隔鄰有盛道「香肉」味美而補者,因為緬述之,並諫以「香肉」店供應者,多為中毒之死狗,食之傷肝且易引發癌症,況犬者,義獸也,食者吉神遠避,邪鬼上門,至為不祥,彼唯唯而已。


傻 狗

  喜愛小動物,是孩子們的天性,就因為這樣,三年前小倫和鄰居的孩子們,在放學途中,撿回了一條迷失的小母狗──孩子們叫牠小黑,儘管看起來滿可愛,但由於血統和性別的原因,牠始終被拒於每家院門外,變成了一條並不缺乏孩子們關照、喜愛的野狗。白天和孩子們嬉戲,晚上就在附近巡邏、覓食。

  三年過去了,雖然經過許多次追趕、打鬥、狗苟式的「戀愛」過程,承受過許多次慵憊蹣跚的妊娠辛苦,以後也見到過許多小生命的誕生,然而那些辛勞的代價,只是一次又一次殘酷的被掠奪和毀滅。偶而也會有一兩條小狗,奇跡似的碩果僅存,待到堪能自立時,卻又棄牠而去,以後相遇,竟同「路人」。縱使小黑牠不計較這些,也不寄望其反哺,難道不該想一想,牠們在坎坷的生命旅途中,有誰相助?自己一窩又一窩地生下那麼多,是在製造幸福快樂?還是在製造痛苦和生命的悲慘與毀滅?如果牠從來沒有想過,顯然是條傻狗。

  記得牠的第一窩小狗,由於「生不逢辰」──恰在初冬,就在牠們歡樂無憂,肥胖活潑,剛要離開「母親」,自己單獨「打天下」的時候,這五條可愛的小生命,就做了饕餮們「冬令進補」的犧牲品。

  另一窩也是五條。或許是小黑討厭頑童們的惡作劇吧,悄悄地把牠的孩子們,藏進了加掩蓋的陽溝裡,看來小黑似乎不傻,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凌晨一陣驟雨,很不幸,一下子就夭折了五分之三。

  小黑太傻了,不然為甚麼迭遭奇禍,居然會無動於衷呢?屢經喪子之痛,為甚麼還要孜孜不倦地在為饕餮們提供「美食」,為自己製造不幸,為生命製造苦難呢?是牠頑強嗎?不!這只能說牠愚蠢!小黑,「妳」這條傻狗!


為己之道

  吾輩凡夫,多劫沉淪,障深業重,孰能「廓然無我」?若不能無我,豈能不為我打算?俚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概見「為己」不僅為自然、必然,且亦屬理所當然!顧真能為己者,千萬人中不得其一,良可慨嘆耳。

  人當貧無立錐時,所求者不過溫飽;既得小康,復羨富貴;富矣、貴矣,則思彼南面者「可取而代之也」。若竟「尊為天子,富有四海」矣,猶感歲月苦短、生也有涯,百計千方,妄求不死,為己寧有涯哉!雖然求之有道,富貴可居,惟貧賤與慾望永遠相連,蓋貧窮並無準的,有之則「不足感」便是追求之動力。然本自具足者,何待追求?本無者,求未必能得,得之豈果能甘?百年歲月,蹉跎而過,到頭仍是抱憾終天,曾有幾人真正獲得滿足?擾攘一生,積重難返,正事未辦,又入輪迴,儘多驢胎馬腹,誰知神歸何所?

  生因我有,苦與生俱,人生必須解決之中心課題,首為生死苦樂問題,故曰:「生死事大」。此關不透,總是浮生虛度;大事不了,再出頭竟何時?一切浮世虛榮與物質享受,唯能蔽性靈、塞智聰,絕難填補生命的空虛,此昔賢所以棄爵祿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而自辦其大事,乃堪稱善「為己」者也。

  吾人既生矣,當求善生;善生者,首當融真情感於真理智之中,以完成理智之情感化的全人格之創造,亦即情感之理性化的真人格之「圓成」,以開拓人生真境界,證入──

  真平等──海水一味,法界一如,萬殊一本,萬物一體。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真獨立──「觀自在菩薩」,唯自觀「自在」,斯則「自在」自「觀」,自「觀」「自在」,「萬象叢中獨露身」,豈不灑脫自在?

  真自由──無憎愛、取捨,離是非、戲論,不為八風動,不受名利牽,「生死猶昨夢,涅槃等空華」,豈不自由?

  自利、為己之道,有逾於此者乎?


克念作聖

  「克念作聖,妄念作狂。」諺云:「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此敵人便是當人自己的欲念,亦即錯誤的行為傾向與動機,蓋心念翻飛,無非自我出發,念念生滅,本明由斯障蔽。一念之惡,終陷罪行;私慾纔萌,已墜數中。故必藉省察克制之功,庶奏河清海晏之效。至克制之道,明 羅念庵有曰:「處處從小病害克治,便是克己事實,便是處生死成敗之根,亦不論有事無事,此處放過,便無是處。」此種功夫與「打妄想」實無二致,若較「念起即覺」猶差箭地。

  劉念台云:「無妄動易,無妄念難;無妄念易,無妄心難。」此語非極深存養工夫者,不能言也,與「真心離念」頗有發明處。由是可知佛法至簡、至明而直截徹底,只個「無住生心」便已盡克念作聖之全功,更有何事?


殷憂啟聖

  對國家而言,「多難可以興邦」,而「無內憂外患恆亡」。就個人來說,苦痛可以淨化心靈,危困可以啟發智慧。冥然頑石,衝擊之下猶能迸發光熱;寒梅吐艷,微冰雪何以成其俊挺?生命的潛力,胥賴憂患、艱危之壓縮,顛沛流離與磨礪,生死掙扎之淬激,乃能凝勁意志,凝固定力,堅定信心,開拓胸襟,深潛智慮,而充分發揮、綻放出生命的華彩。反之,養尊處優者,鮮不貪生怕死;紈袴子弟輩,多數脆弱淺薄。暖室中培養出來的花木,又怎能承受得了大自然的恩寵?

  玄德有髀肉復生之惕,勾踐以臥薪嚐膽自勵,顏子「三月不違仁」,皆得力於生活淬勵。大禹惡旨酒,蓋深懼理智沉迷。遍觀古今中外所有開國君主、聖賢、人傑傳記,莫不飽經憂患、艱危,磨而不磷,挫而愈堅,然後乃能發出潛力,成不世之功,立不朽之業。


學道貴專

  諺曰:「成于一,敗于二三」,此於學佛法,尤然,蓋生也有涯,且精力有限,苟非專心壹志,發憤忘食,集中情感智慧,舉畢生之全力,投於一學,專而肯鑽,鑽而能專,必難期其豁然貫通。歷來學法之人,喻如牛毛,證道之人,稀如麟角者,關鍵端的在此。遜至近世,根器日下,人多習浮華,而安鄙俗,真誠慕道之士已是難得,期其發堅強剛毅,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由愚而明,轉柔為強,真奢望也。

  長輩柳公,早年聞達,居頗自負。來台後,雖曰落落寡合,差幸廉囊頗豐。余感昔德,每勸其歸心佛法,求個安身立命處,公但頷之而已。

  數年前,業障現前,遂要余授「準提法」,持未半載,而惡疾癒,境遇遷。後嫌修法繁瑣,轉欲參禪。余以「歸元無二」,「中邊皆甜」勸之,並婉卻以實不會禪。公竟參加神堂禮拜,稍久又信扶乩請神,余懇諫之,似有省。

  無何,改唸佛,余乃為之隨喜,未料不匝月,忽每日拜誦不倫不類之《無極聖母真經》。未幾,竟說神見鬼,語無倫次,狀同發狂。余心有不忍,為咒大悲水治之,尋癒。無何,余奉調東引,去甫半載,凶耗傳來,公已去世。余固知雜毒入心,無藥可醫,然悲悼之情,迄難自抑也。


心 死

  莊子睹世人不德,而興「哀莫大於心死」之嘆,心果有生死耶?有之,緣生之妄心也。緣生者,隨緣生,隨緣滅,夫何嘆之有?可嘆者,私慾熾,天聰塞,良知泯,本心全昧,自性迷失,無暫反省之時,致由見利忘義,乃至無義可忘──以利為義,遜至執緣慮為自我,視罪行為率性,以至本心積垢愈厚,性靈蔽而不彰,遂乃以功利為人格內涵,視享樂為人生目標,本心迷失,毫無靈性,隨八風而轉,溺六慾而沉,全同行屍走肉,故曰:「哀莫大於心死」!


學問的造極

  不論世、出世法,其修學過程,開始總是由淺而深,由簡而繁,越學越艱澀。但當到達較高造詣時,卻又開始由晦而明,由繁而簡,最後簡到只剩下幾個公式、幾條定律,甚至是一個界說。學而不能到達這種境地,便不能「執簡馭繁」,便難期「學以致用」。

  儘管在學問上獲得成就的人並不多,不過每個人都具有成功的條件。條件夠而沒有成功,關鍵在於不夠虔誠。「誠則明」的淺義,應該是說:當你奮生命之全力,把全部熱情、理智、注意力絲毫都不分散地投入你的學問,把心力集中成為一個「焦點」,在那裡就會綻放出智慧的花朵,迸射出生命的光輝。

  佛說:「制心一處,事無不辦。」古德有偈道:「學道如鑽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歸家始到頭。」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集中心力去做學問,固然不會有成就,縱使靠著理智的自我鞭策,充其量也只能成為一個沒有靈性卻有兩條腿的活動書庫而已,終難大成。只有把熱情、心力同時集中在學問上,才有「學者學此樂,樂者樂此學」的欣欣向榮春意,也才能以學習為享樂,自然而然在忘食忘憂、無樂可代的生機逸趣中,完成學問的大成。否則懷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煩心理去做學問,學問對你便只會是一種懲罰和時光的浪費。到頭來,除了思想的僵化而外,決不會收到任何效果。只有使知、情、意與學問融合為一,才能完成理性人格化,學問性格化的熔鑄──把情感融入理智,讓理智融入意志,使熱情成為智慧和無限創造力的源泉。學問而與思想脫節與實踐無關,便非「大人之學」,便會破壞人格的完整和精神的均衡。這也反映出「食而不化」的偏頗,就像食物久滯胃部,同樣是「吃不消」,也同樣有害無益。

  學問能學到「執簡馭繁」,思想能成為人格的內涵,實非易事,彌足珍貴。但縱使是如此,也還並非是學問的造極,必須是簡而又簡,以至於無──無一理寓心,無一事縈懷,始見學問果然徹底消化,完全吸收。然後才能「不思而中,不慮而得,不謀而成」,才好「無為而為,為而無為」、「從心所欲不逾矩」去。必須到這般田地,才體會得「聖人不器」,才堪稱是「極高明而道中庸」。

  若是佛法,則無恁般嚕囌,一切理,一切事,觸著便同洪爐片雪,覓絲毫朕兆不可得,總給它個「消融頓入不思議」。不如此非真學問,真學問大抵如此。


生命力

  儘管人的價值有正負之別,但每個人的生命價值與其對時空的影響,則是恆成正比的,而且其影響力的大或小,又與其生命力的強或弱,保持著直接的關係。

  談到生命力,依我個人修學佛法的心得來說,器世間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流的差別相,儘管是因緣有別,現象非一,它仍然是相殊體同的。縮小範圍,就人來說,也都是其來有自,絕非孤立的、突然的。倘使為人而忘本,堅持自我中心,竟然與萬殊一本的法界對立,其生命的相對藐小,價值的微不足道,應是無可置疑的。抑又豈有生命的光輝、熱力的輻射可言?正像是一座檯燈,如果堅持自我孤立,而不接通電源,其存在的價值或意義,便是「不足觀也已」的了。

  瑜珈派的學者,也有部分的類似觀點,和一套獲致與真如「聯合」或「相應」的方法,只是稍嫌機械著相,而且始終擺不脫術士的氣質與自我中心。姑且不說這些,但不論啟發或自發,一個蕞爾藐躬的生命,欲期其一如核能的放射──徹底的、無保留的發揮出其生命的最大潛力或價值,便不可以自小其器。

  儒家的大人君子們,藉其「悲天憫人」、「己飢己溺」的「民胞物與」摯情發抒,「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堅貞雄毅,肯定了「道不遠人」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意義,根本端正了人們自瀆、自賤的頹廢觀念,那便是:人創造著神,而非是神創造出人!

  佛法豈便同此?膚淺地說,學佛法,貴能單刀直入,徹底斬斷命根──粉碎自我意識以及由此派生之一切糾纏,期由如真而實證真如,從而飽和並充分地發揮出對眾生的情感浸潤力、理智轉注力、道德同化力、行為影響力、生活嚮導力、精神感召力、人格感染力,而以盡虛空界為生命之磁場,以至永恆。此外而言生命力,盡是有生無命、有氣無力,統名虛偽不實。


得 計

  宋,朱仲新,為南華長老作「大死菴記」中有云:「人生天地間,壽夭不齊,殆以七十為率。

  十歲為兒童,依父母膝下,視寒暖燥濕之節,調哺衣食之宜,以至成立,其名曰:『生計』。

  二十為丈夫,體強志健,問津名利之場,秣馬厲兵,以取我勝,如驥子伏櫪,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計』。

  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擇利而行──位欲高,財欲厚,門欲大,子息欲眾──其名曰:『家計』。

  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間,志術用盡,西山之日漸逼,過隙之駒不留,當隨緣任運,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蠶作繭,其名曰:『老計』。

  六十以往,甲子一週,夕陽銜山,倏而就木,內觀一心,要使絲毫無慊,其名曰:『死計』。」

  朱氏之說,允為古今中外人生之寫照,所謂:「欲知世味須嚐膽,不識人情且看花」,此之五計用心固苦,然皆不出一「我」字,總不免心為形役,性逐物沉,計非萬全,豈曰得「計」?況年方知命,智慮甫熟,草率收帆,自無方針,與世浮沉,不可也;但較之秦皇、漢武妄冀長生,曹瞞、魏閹預築疑墓,猶勝數籌。終不如皈依三寶,堅守五戒,力行六度,斷除身見,證無生忍,一了百了,為得計也。

  蓋「計生」不如「計死」,「計遲」不如「早謀」。既知生必有死,何如早為之「計」。必待耄耋昏憒,始省收心淨意,不遑也;況多生習氣,頓難消除,我法二執堅固難破,僥倖偷心,導人因循。故不早為「歸計」者,皆「計」之左者也。


平安是福

  平衡與安寧乃是人生最大幸福。蓋生理平衡,無四大不調與五陰熾盛之苦;心理平衡,則無興奮、衝動、寂寞、消沉之感;收支平衡,可免入不敷出、債主登門之窘。反之,耽口腹樂,生理失去平衡,病患由斯而生;心為物役,心理失去平衡,煩惱紛然蓬起;用度不節,收支失去平衡,常陷貧窮。故唯平乃能安,欲安先求平。吾人倘能在生活中一切力求其平衡,豈僅心安理得,安然自在而已,抑菩提大道,亦胥在其中矣!不見六祖能大師道:「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但能從容中道,直養無害,行見四相全泯,八風不動,得大平等,得大安穩。世福寧有能逾此者?故曰:平安是福!


主 靜

  「靜」是生命力的充實涵蓄;「動」是生命力的充沛伸張。知其動靜,才能善於調理身心,以充實並發揮生命的潛力。是故不僅孔、顏「心齋坐忘」,由「靜」入「德」。宋、明儒者,率多「主靜」,古今中外致力於突破宇宙、人生問題,追求徹底圓滿解答者,亦莫不從「定」、「靜」入手。必如此,然後才能使自己的身心,「如日之升,如鼎之鎮」,亦方始具備「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的條件。也不只是學佛、修道著重定力,即是做為一個堪任巨艱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也是靠著「清明在躬」,乃能「寧靜致遠」的。

  尼采區分人們的精神境界,為「阿波羅」和「奧尼蘇司」,前者象徵八風不動的智者,雄踞生命的高峰,運其智慧的目光,普照一切,而此心平等,絕無愛憎;後者寓意為六慾縱橫,七情泛濫,幻化無常,幻想無窮的生命之流。前者喻精神寧靜狀態,後者喻如意馬心猿。顯然他是主張智慧與定力一體的。

  但丁的神曲,把那些情慾化身的魔鬼,沉陷於永無休止、永不間斷的地獄,無終止地受著酷刑,也使我們懷疑那些地獄中的受刑者,未必不是「奧尼蘇司」的門徒。

  總之,「靜」能使人智慧昇華,身心平衡;反之,浮躁、狂放、衝動、囂張,只會使生命陷入沉澱層。


道長魔自消

  「時丁末法,魔強法弱」,的確是鐵的事實。然而對於「諸天眾減少,眾惡道充滿」的衰相,究竟誰該負責?似乎不應該一個勁兒地往魔身上推。坦白說,導致道消魔長的,根本就是人,是當前的人類在助長魔燄,因為諸天眾與眾惡道消長的關鍵,永遠只是人──人人持五戒、行十善,天眾自然會充滿,地獄和修羅自然會絕跡。多數人二執堅固,三毒熾盛,諸天眾自然會寥若晨星,而眾惡道必定是聲勢大漲。那裡是甚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分明是自甘淪落,墮為魔卒。但肯依正法,捨邪見,抑私心,張公誠,敦倫盡分,勉為好人,則佛日之下,魑魅豈能倖逞?將見蓮邦多上品,諸天增善神,人間成淨土,地獄徒虛名矣。豈不嘉歟,善哉?


文人宜學佛法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之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繼北村秀谷、有島武郎、芥川龍之助、三島由紀夫……諸人之後自殺,頗予人以悲觀厭世,為日本文人共同性格之印象。其實如屈原、李白等,我國亦早有前例。所謂「文章憎命」,固屬古今中外皆然,要當有其因果關係,則無可置疑。蓋任何一特立獨行之純文學家──作家,其思想、情感與現實社會必有若干矛盾存在,若或修養未臻空明之境──即相而離相,入世又超世,則其思想之幽幻、情愫之脫俗、性格之孤傲、心靈之空虛,已足以織成其悲愴之命運。

  對一切客觀存在之特殊敏感與思想之強烈反射,為作家共同屬性。毋論其寫實主義者或浪漫主義者……表達于作品者,常藉主觀感受之技巧的發抒,予讀者以啟發性之新穎感受或心靈震盪。縱係寫實主義者,苟非商品性──迎合、取媚之低級作品,由于其文章主題之局部突出,與真實社會亦頗有距離,此印證于多數作家之獨特生活方式尤然。多數作家恆喜夜闌人靜,獨處一室,燈下構思,其始也意緒翻飛,即真即幻;繼而則喜怒哀樂如波濤起伏;忽然欣欣色霽,握管疾書;終于擲筆長吁,廢然而頹。此亦何異春蠶作繭,重重自縛?吐盡柔絲萬縷,編織得一齣悱惻纏綿人生悲劇,自踞于劇中主角位置,恍以劇中人自居,殆燃盡生命之火,欲稍寧息時,湯鍋已沸。顯然此類純粹以寫作為生命者,當其無計排遣現實生活重重矛盾時,隨之而來者,便是嗒然若喪而生趣索然。畢生志在美化與提高現實,竟終孤立于現實之外。「未免有情,孰能遣此?」到此而能挺得住者,非文學作家矣!

  若是夙具勝緣,有幸親近善知識,能棲心佛法,縱僅窺見至理之少分,則空華何能亂眼,保管句句閃爍性靈,文字三昧有份。亦何至于靈泉涸、生機萎耶?故曰:文人宜學佛法。


擇 友

  朋友為五倫之一,倘使吾人未能消失社會性,離群索居如魯濱遜,則朋友乃為必需。就修行而言,擇友尤屬辦道要件之一。

  古來交友頗多佳話,如左伯桃、羊角哀之生死全交,管仲、鮑叔牙之輕金重義,寒山、拾得之同聲相求,仰山、香嚴之同志相親,即如雪峰義存,若不有益友巖頭之策勵啟發,何時得「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舖天蓋地去!」故孔子亦認為「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故主張「友直、友諒、友多聞」。

  人與人,乃至人群與人群間之交互影響,乃人類文化發展與形成之主要特徵,交友尤然。故與益友處,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損友處,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又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皆在說明朋友間相互影響與同化力之大,警惕吾人交友不可不擇。

  然擇友之道亦多,必也何者是尚?此則首重志同道合。必如此,乃能肝膽相照,心神相契,緩急相濟,道義相期。若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亦更遑言翦燭西窗,共話衷曲哉?


如果你

  如果你以工作為享受,工作就會給予你以快樂、健康和豐碩的成果,以及不求自得的榮譽。反之,倘使你帶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倦心情去工作的話,那麼,工作便只會讓你感到疲勞和沉重。最後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失敗與沮喪。

  如果你是基於理想鼓舞,帶著濃厚的興趣去研究你的學問的話,你將會逐漸地感到如嚼橄欖,慢慢你會上癮,甚至於廢寢忘食,欲罷不能。果真如此,學問就會深植在你心靈的土壤,只要你不斷地注入心血,它就會日漸萌芽、茁壯而心花怒放;反之,不論你是基於功利的動機,或是愚公移山的毅力,如果學非所好,縱使你窮盡畢生精力,熟背萬有文庫、四庫全書、大藏經論……,充其量也無非是長了兩條腿的活動書庫而已,於人於己,是談不到甚麼偉大貢獻的。

  如果你是時時在虛心的反省,悔過自責,你就不會再受到別人的責備;反之,倘使你慣於寬恕自己,原諒自己的話,你將很難得到別人的原諒。

  如果你視人之疾苦,猶己之疾苦,急人之危難,如己之危難,將不會有另外的災難臨到你的頭上;反之,倘使你永遠不會減低你那隔岸觀火的興趣,和幸災樂禍的心理的話,你所欣賞的那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成為你親身的經歷。

  如果你在以一種感恩的心情享受平安之福,品嚐恬靜之樂的話,的確是「明月清風不用閒錢買」,就憑你那種平淡的胸懷,便已具足了入德的基礎;反之,倘使你覺得平安太寂寞,恬靜忒無聊的話,那豈只是「閒居不善」,保管早晚你要折騰出亂子來,喪品敗德,毀家招禍,都只為你那不甘寂寞的一念衝動。

  如果你是一位有素養的大居士,你必然很清楚「諸宗分化,各有使命,無量法門,貴在對機」。雖然「百千三昧,各不相到」,但卻「譬如食蜜,中邊皆甜」。這種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一大事」,相信你必然會本著「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觀點,隨喜讚嘆,堅彼信心;反之,倘使你未涉皮毛,強作通家,胡言亂統,譭一讚一;或是依門傍戶,自局心量,製造是非,冒瀆聖賢,定知你熱惱成狂,將失本明,千佛出世,也打不破你這個漆桶。

  如果你……


俊哉淵明

  喜讀淵明(陶潛)詩文者,應不只是欽仰其由君國忠藎,反映于詩文之悲愴孤憤,尤當敬愛他在劉宋篡晉後,所表現外柔內剛之凜冽風骨與超逸情懷,文章格調尚屬餘事,蓋其先輩歷事晉朝,一旦身遭亡國之恨,自不免有滿懷悲憤之發抒。

  如《詠荊軻》及《擬古》之三:「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誰言行遊近?張掖至幽州。饑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邱。路傍兩高墳,伯牙與莊周,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頗有心懷壯圖、知音難遇之感。徒以目睹宋業昌隆,治臻昇平,迴天乏力,聊寄情于詩酒耳。

  讀《五柳先生傳》與《歸去來辭》,其對自然之嚮往,已躍然紙上。終能抖落塵埃,拓開心扉,棲心物外,自在灑脫;採菊東籬,把盞西軒,寧不俊哉!詩文全見肝膽,生平志節無虧。「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淵明俊哉!


佛儒兼弘

  任何一個民族,賴以可大可久而積厚流光者,端為內在的獨特氣質與外在的共同風格,以及由此所結晶之民族文化。任何一種文化,能否磨而益光、挫而愈堅、歷久常新,則胥視其浸潤、凝固與輻射力的強弱而定。

  我中華文化以儒學為代表,集人文思想之大成:言學術,則六經、六藝皆為「人」所「需」;言政治,則親親、仁民,在在「需」要「人」。故需要提高人的品質與尊嚴,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儒家的基本精神,而「儒」字亦以「需人」與「人需」為其基本涵義。

  儒學圓成于二千年前,實早于印度、希伯萊、希臘和羅馬思想,而特別重視人的價值,故能歷久彌新。其「明德」、「親民」之說,「格物」、「致知」之道,乃至「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皆契人天一貫之理,而「四毋」、「四端」、「四絕」皆為人天正道、人極準則。

  當此物欲橫流、人心陷溺之際,佛儒兼弘,以濟西方文化之偏枯、東方文化之萎縮,藉為人間淨土奠基,孰謂不宜?


業 障

  有些人,常會感到自己在工作、學問和社交的週旋應對中,總是有一種無形的束縛,莫名的壓力,使得自己的言談舉止,顯得那麼彆扭、狼狽,予人以不自然、不開朗,甚至冷漠、猥瑣的印象。這些顯示出,問題並非只是自我意識過強而已,它已延伸到以往「負值」行為累積所虧欠之業債的補償問題。

  人們由錯誤或罪惡心念和行為所累積的「業績」,正像個人的債務。在沒有破產前,因必須付出利息,致形成惡性循環,使人不勝負荷,而失去從容鎮定的常態,這很像所謂「業障」;一旦信用全失,裁定破產,又近似惡貫滿盈時的「業報」。負「金錢債」太多,固然會周轉失靈,捉襟見肘,「良心債」欠得太多了,照樣會在潛意識中發酵,產生出對身心的干擾作用。到了嚴重的程度時,會耗盡心靈的源頭活水,使生命的光彩完全褪失,而陷生活於苦澀黯淡之境。這種情狀,就是古人所謂的「天奪其魄」。讓他靈明閉塞,顛三倒四,動輒得咎,路路不通,至於「自斃」而後已,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業障和業報。

  業,是行為「價值」的累積,付出報償的根據,有淨與染之分,善與惡之別。這裡只談惡業,餘可「舉一反三」。

  障,有遮蔽、阻礙、干擾、迷惑等含義。任何人,如果未造惡業,便不會遭遇矇蔽靈性,束縛心神的障礙,便自然會心胸開朗、神智清明、熱情純潔、舉止大方。如果累積了很多善業,縱使是目前生活清苦,他也會時時從內心湧出一股輕安、喜悅的感受。

  業障對於生命壓抑、腐蝕和束縛的作用,誠然可怕,但這只不過是有如負債者在付出利息,一旦業報現前,有如裁定「破產」,那才是毀滅性的打擊。尚喜在業報尚未現前以前,猶存挽回之機,只要倍加惕勵奮勉,力行眾善,以求緩衝,正信三寶,精勤淨業,積淨功德,迴向法界,普及怨親,則結可解,罪可銷,重報可以輕受,業障豈只不存而已,猶喜那浮雲散去後,明月正當頭!

  至祈仔細,慎毋種因。


心為形主

  「若能轉物,即同如來」,聖賢與凡夫顯著差別,乃在聖人心轉物,凡夫物役心。心轉物故,攪長河為酥酪,捺大地為黃金;物役心故,神為形錮,心為物拘。

  當此物質文明一日千里之際,最堪吾人隱憂者,輒為物質與精神文明升沉之反比例現象。易言之:物質文明愈發達,人文精神愈萎縮;物質生活愈提高,精神生活愈墮落。未來人類在高度工業化的環境中,極端功利主義之薰染下,終將蛻變出一個功利主義人格化病態社會,而出現人類進化逆流。今日普遍存在之「以沉為升,似升實沉」現象,即為此一社會之序曲。不信,請拭目觀察。

  今且不論物慾汩沒人性,虛榮掩盡樸風,試看社會上維他命迷、美容痴、淘金狂,何處無有?敢云:觸目皆是!

  所謂維他命迷者,乃以維他命為第一生命之謂,此輩迷信維他命之極,甚至有以維他命為「主食」者。諸藥劑、片劑、粉劑、針劑乃至口服液交替服用,至「味美丸」則終日不離口,而維他命C糖片,尤為女人之寵物。因服食過多,注射草率,維他命A中毒而失明者有之,引發肝炎者有之,造成肝功能減退者有之,兒童誤食肝油糖球中毒嘔吐者,更屢見不鮮。而飲用含錳過多之營養牛乳,造成慢性中毒者尤夥。至注射荷爾蒙與隆乳、豐臀引發癌症者,亦大有人在。此種迷物失心、以身殉物之行為,豈獨破財傷身,亦何異喪心病狂!實屬愚不可及。就中以口服液而言,含藥量最多僅值臺幣五角,包裝費不過兩元,而售價往往十元、八元不等,似此獲取暴利,性質幾近欺騙,而牌名繁多,銷路奇佳,不料今時暴發戶、阿木林竟如是之多!

  基於上述現象,有心人頗可投資發展一新興事業,蓋各公私場所小便池中所含大量之游離荷爾蒙與過剩維他命,確有加以提煉之經濟價值也。

  至醉心於美容者,由鼻、牙、乳、髮、臀幾乎無處不假,果然面目全非,尤其新興一種「返老還童」之繃皮手術,確實使皺紋消除,唯遺憾者,手術後十有八、九表情本能竟隨皺紋同時消失,倘勉力為之,笑容每較哭喪臉更加難看。所為何來?

  淘金狂者,最是喪心病狂,其賺錢之不擇手段,有令人不忍言者。此輩實不止於要錢不要臉,直是愛財不愛命!試閱報章,因錢而陷法網者,何日無有?

  今時若言「晚食當肉,安步當車」,人必譏為迂腐不合時宜。待申「心能轉物」之理,又慮陳義太高,知音者渺。無已,且漫談「心為形主」之常識問題,或能契機。

  蓋支配與維持吾人五官、四肢、五臟等機能者為神經,其中樞在腦,而總綰於腦下垂體(能司內分泌之調節)。故心若沖虛寧靜,則「天君泰然,百體從命」,內若不生家賊,百邪自不能侵,以五臟各具功能故,雖糙米、菜根亦能長保健康。不信,請觀乳牛,雖僅飼以含碳水化合物與纖維素之乾草,經過糖化作用,透過肝臟之加工,亦能分泌出含脂肪、乳糖、蛋白質及多種維他命之乳汁。其熱量、營養豈可與乾草同日而語。

  吾人於日常生活中,選擇食物固應重視營養、衛生,以免肝、腎過度疲勞,然倘徒作過剩之「成品」補給,使內臟停止其加工任務,而「投閒置散」,豈唯使其有「吾豈瓠瓜也哉」之嘆,抑將造成其功能之退化,而逐漸消失其原有作用。如此,一旦缺乏成品(藥物)補充,勢必生機頓失,回天乏術,是誰之咎?

  以使用荷爾蒙而言,如非天閹,或醫療需要,實不宜輕用,否則使用日久,縱然倖未引發細胞畸形發展──癌,亦必導致性腺分泌的退化、萎縮。試問,此與自戕何異?

  「人者心之器」,「心」為「形」之主。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者,端藉此昭覺靈明之心,靈明若塞,雖具六尺之軀,亦不過行屍走肉而已,與禽獸奚別?此且不論,即就吾人生理而言,五臟、百骸亦莫不直接受心理之影響。例如:心慕少艾,求之不得,寐寤思之,性慾一起,性內分泌(性荷爾蒙)亦隨之加強分泌,不僅中樞神經受此過剩分泌之刺激,產生興奮作用,輕則由夢遺而神經衰弱,智力減退,意志消沉;重則神經錯亂,成為花癡或色情狂。同時,此處分泌過剩,彼處必有不足。故心、肝、胃、肺功能隨之降低,此謂「分泌失調」。倘不幡然省悟,誠意正心,以復身心之平衡,則不須多時,昔之生氣蓬勃,今則精神萎靡矣。他如見美食而不得一啖,常令人「垂涎三尺」,此是消化荷爾蒙之加速分泌,以完成腸胃工作之準備。遇驚悸則便溺不禁,此因膽汁加速分泌。他如「望梅止渴」,固屬心理「制約」生理之具體例證。再如憂傷肝、愁損脾、哀伐肺,以及過度興奮則影響心臟(律動)等。皆屬不易之理,亦為必然之事。

  心理之必定影響生理,至此應無可置疑。當知「養生」莫過於「寡慾」,「保身」莫善於「進德」;「思無邪」自然「德潤身」。捨此而言養生、保健,猶同「緣木求魚」,皆是捨本逐末,若是迷信藥物、補品,非僅是胡行妄作,愚不可及,直是戕賊生命,自促天年。可不思之、慎之、戒之、擇之哉!


禍福之機

  「至誠可以前知」者,非倚神通、假妙算也。蓋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物有徵而象有兆。故智者見微而知著,哲人依理以決事,萬無一失。

  天下大事,以至身、家否泰,莫不有「機」,數滿則「機」發。「機」亦莫不有理,明理則知「機」,而能制機發之先。所謂「知機其神乎」!「斷斷兮,無他技」,明乎至理,嫻於法則而已。

  或曰:「機之未萌,亦可知乎?」曰:「可。審勢可以知機,鑑古可以知今矣。」曰:「大易理也,卦文象而兆也,而爻愈繁,詞益澀,未見約繁為簡、執簡馭繁之訣。可以一言以蔽之乎?」曰:「何須一言,此固一字可以概之,曰『開』!」

  天地位,萬物育,始於「開」。混沌開而乾坤奠,三陽開而泰運臨。開物成務,為人類進化之共象;開誠佈公,乃三皇五帝之同德。凡事有開始,佛法貴開悟。只此一「開」字,便飽和了創造精神,充沛著無限生機。古往今來,萬事萬物皆賴「開」而成,必「開」乃能生存,不「開」無由發展。「開」為成務之始,亦為人類進化最高理想──「外戶而不閉」。子猶有疑,願舉實例以證明之。

  ▲吾人居戶窗帘開則明,閉則暗。窗開則空氣流通,令人清爽;窗闔則空氣渾濁,令人沉悶。

  ▲池塘水濁泥污,病在不能流通;澗水既清且碧,貴能開放奔流。

  ▲誠然「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可以察乎天地。」然人類祖先,苟不肯開放部落社會,以開展人際關係,「族外偶婚」必不能實現。倘吾人若仍停留在「族內血婚」的「相聚而麀」,又如何能從「物種進化」濁流中「脫穎而出」?既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矣,「父子有親,夫婦有義」││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親姻也者,於義云何?實在無從談起,抑亦豈有人性尊嚴云乎哉?

  ▲以水果、菜蔬、穀類言,經開放選擇交配育成之新品種,在品質、產量、生長條件上,較諸原品種孰優?孰劣?固不待言也。

  ▲巴比倫、埃及、印度之文明何以如「曇花一現」?中華、希臘、羅馬文化何以能派生、創新?此無他,前者係「閉路式」,難免窒塞腐淤,生機盡喪;後者乃「開放型」,經激盪融匯,而日新月新。

  ▲漢、晉之為政也,始則舉孝、廉、方、正,故政簡而刑輕,民安而物豐;殆重私誼派閥,而內戚之患起,黨錮之禍興,八王之亂生。故知「忠」若能「公」,乃濟大事;「明」苟不「開」,禍亂必萌。

  ▲「太平天國」之亡也,論者輒歸功於曾、左諸公,非信而有徵之論也。究實而言,洪、楊等輩,非亡於迂儒團練,蓋亡於欺祖叛道之忘本,兄弟鬩牆之爭權。既不肯開誠心、佈公道於天下,以行王道之仁;復不能徵賢才、信賞罰,以成有容之大。自封若斯,不亡何待?自亡之矣,曾、左諸公但只摧倒已枯之樹,拉倒已朽之牆而已,彼固不自居功也。

  ▲以佛教本身言,歷來法門龍象,多孕育於十方叢林。子孫廟則只堪造就頹廢、懶散的粥飯僧。何以如此?只因前者戒律無私,清規共守,公是公非,絕無例外;後者則家法雖有,父子情深,私是私非,馬虎了事。

  ▲暖室雖能奪自然之功,調理出冬荷、夏梅,卻培植不出棟樑之材;綠營盡都是八旗子弟,優且厚矣,怎奈經不起流寇一擊。何故?

  總之,上下、古今、中外,唯「公」能生明,唯「開」能成務,造化之功,禍福之機,胥在斯矣,更復何疑?

  註:相聚而麀;麀音ㄧㄡ,指雌鹿,父子共淫一女叫「聚麀」。


喜 悅

  喜悅是慧命的醍醐、甘露,生活的盎然春意,是幸福的內涵,也是真善美的表徵。

  雖然喜悅並不就是道德,它卻能消滅罪惡、化解怨懟。儘管喜悅非藉祭祀祈禳,它偏會感召祥和,亨通萬事。內心充滿喜悅的人,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你曾見過一個浸潤在喜悅中的人,會傷害他人或毀滅自己?

  不過,喜悅並不等於歡樂,而興奮也絕非就是喜悅。真正的喜悅是綜合了樂天、守分、知足、感恩、達觀、淑世、無私、離執等高尚情操,從心靈中昇華出來的一股舒暢恬適的感受,而形成為一切吉祥、福祉的前導。至於興奮,它只會破壞你心身的和諧、寧靜,留給你更多的空虛、寂寞。

  歡樂往往需要付出奢侈的代價,不僅得來不易,而且保持尤難。然而它除了在你平靜的心湖裡攪起一陣浪花而外,實無裨於真正而恆常的幸福。唯獨喜悅不擇貧富,不論貴賤,操之則存,拈來便是。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緊緊抓牢它,把它向四面八方傳播、擴展!


平 懷

  低落,永遠尾隨著高潮;突出,最能襯托出缺陷。安樂之前有憂患,興奮之後是消沉。

  所有明暗、升沉、通塞、否泰、得失、美醜、貴賤、安危、生死、苦樂……都只能反映於意念的翻飛,心意的外馳,終歸要消失在相反相成、正負相消的法爾如幻之中,不留下絲毫痕跡。

  漫道「萬物靜觀皆自得」,除了苦、空、無常、無我,誰又能得到過甚麼?總是撮空捉響,徒見枉自勞形。何不約束三公六卿,推戴心王垂拱?但行無為之化,自然海晏河清。既聞野老謳歌矣,帝力於我何有哉?任你才高八斗、胸蘊甲兵,只是百官稱職、四夷臣服,豈有你縱橫騁馳餘地?若信平安是福,合當用「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也。

  註:三公:身、口、意。六卿:六根。


神佛殊途

  甚多長時修學,迄無歇處,的是法門無量,難望涯岸。然佛法亦實有省要之訣,堪能化繁為簡,其訣唯何?則曰:「離執」。離得一分執,便證得一分道;離得十分執,便證得十分自性光明;一旦諸執盡除,當下圓證法身。所謂「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者,即在指明修為歷程、諸聖階次,皆顯示在離執之程度,而差別亦唯是執著之有無與厚薄而已。

  倘若學佛法者嚴守戒律,深明教義,行八正道,解行相應,唯獨於是非之際、善惡之相常起執心,每喜斥非嫉惡──樂見善人受福,惡行膺懲;遇不公事,義憤填膺;見不平事,俠情頓發。此於世道人倫,誠不失為正人俠士,其正義感、同情心與夫任俠豪情,彌足珍貴。

  就學佛法而言,既發無上心,宜不取餘乘,乃竟偏於神道,未免不智,亦殊可惜。何以學佛卻成神?只緣因執成偏,偏重則墮。「正直為人」矣,豈得不「聰明正直」為神耶?彼既時存福善禍淫之心,嫉惡如仇之憤,理應握「賞善罰惡」之權,行「威靈顯赫」之威,方符因果之理。況彼不察「犯錯誤者,必不免煩惱;造罪惡者,終難逃毀滅」之天律昭彰,而輒興「天公何其瞶瞶」之嘆,既積蘊「替天行道」之意識,合當享「代天巡狩」之果報。發心與攝心之重要,「自淨其意」之深義,於此應無可疑。

  應麟世兄共余研究佛法逾二十年,心地、見解與夫自律之嚴,允稱難得多見。惜乎每遇不公不平事,輒義形於色,憤懣難抑。余每舉上述義理以警之,當面雖唯唯應命,隔時便渾然忘卻,直是無奈伊何!伊之淪入神道,而無疑問,但不知一期報盡,「威靈顯赫」於何方耳?


人獸之別

  人與禽獸,除了在外形上有著顯著的不同而外,主要的區別,應該是:人們服從理性,而禽獸則服從官能。

  因為服從理性,所以由明理而依理,依理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由窮理而見性,見性則生死猶幻,物我一如,漸至理窮則思盡,思盡則性顯,性顯則理全,理全則全理是性,即性即理,而臻人生的圓滿境地。

  因為服從官能,便不免在消化器官功能的反射下,甘受食慾的驅使,饜珍饈,求甘旨,乃至不惜殘殺生靈、吞噬同類,用以安撫胃腸。既有生殖器官,便有官能作用。為了順從性慾的衝動,遂竭盡取媚能事,伎倆雖窮,官能慫恿猶未已,乃至不惜暴露出猙獰面目,出之以強暴手段,必滿足官能的驅使而後甘心。

  「人與禽獸,理性與官能」的區別,至此已十分明顯。

  倘使拋開外形的差別,就「理性與官能,理與慾」的區別去辨別人與禽獸,顯然,背棄理性,服從官能,或只有官能,沒有理性的便是畜生而不是人;能夠約束官能,克制衝動的便是人而非禽獸。

  由於不少人,至今或多或少還保留有「物種進化時期」的愚昧、殘忍、怯懦等與禽獸相同,只是程度較低的劣根性,也由於部分禽獸常突出和平、堅貞、尚義、孝順的天性,顯示機智、仁慈、忠勇的達德,於是在這五光十色的「混居土」,就常會出現些「外濁而內清的至人,衣冠而禽獸的怪物,禽獸而衣冠」的奇蹟,令人在日常交往、耳濡目觸之際,實難盡信任五官,究竟人耶?獸耶?聖歟?凡歟?誠有莫測高低之苦。

  實在說,倘從外表辨別,總不免有皮相之失,看來也只有「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才能「庶乎其不差矣」了。


幸福的基礎

  溫柔的沙灘,不堪負荷高樓;厚積的垃圾,只能繁殖細菌。冰山誠高潔,可惜不能倚靠。彩虹雖絢麗,轉眼便已成空。物既如此,人又何嘗不然?

  孝悌忠恕,自然積厚流光;澆薄狹窄,絕非載福之器。心平行直,乃學佛的上根利器;心境調和,是幸福的真正基礎。

  若還心羨神通,性喜奇特,以背覺合塵故,豈能免於淪為魔家眷屬?倘使不收心猿,放縱意馬,既閉塞靈智矣,禍患必伴愚昧接踵而生。

  只有藉人際的融洽和諧,處世的和光同塵,治事的允執厥中,言行的唯謙唯謹,操持的慎獨存誠,心胸的光明磊落,才能培養並保持安謐調和的心境。也只有調和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福田和幸福的基礎。


談音樂

  吾人倘不附和「五色令人目盲……」之偏激觀點,而以金剛無住心,平等觀一切法,則音樂於人生陶冶、安和之功,實未可忽視。

  真正的音樂,乃大自然的語言──天籟,它透過人的心靈媒介,昇華、結晶為真善美之不朽樂章,令聞者忘憂、忘俗,乃至忘我而使心靈與自然合一。孔子在齊聽「韶」樂演奏,心靈契入定境,竟然「三月不知肉味」。吾人自不至懷疑聖如孔子會為音樂所縛,顯然乃藉音樂之啟導而進入「喜樂定」。他如宗門前賢聞鐘聲、鼓音乃至擊竹聲、盞子落地聲而開悟者,更是大有人在。

  音樂,不唯能啟人性靈,陶冶性情,淨化心靈;亦不唯能消人浮躁,掃除憂煩,振人意志,且哀傷樂章常能使人以熱淚洗淨內心創痕;悲壯樂章,常能使人熱血澎湃,振袂而起,興「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正義俠情;喜悅樂章,使人如沐春風,如承朝露,祥和瀰漫,戾氣全消;雄壯樂章,如一曲馬賽,能使整個國家甦醒奮發。尤其近山鄰寺,幾聲晨鐘暮鼓,固然常予人以省發、惕勵,而清淨梵唱,更予人以莊嚴虔敬之感,使鄙意全消。

  雖然音樂表現之方式、型態、風格非一,要皆有其生活、文化背景與感受的表達特質。若然,何以今日的中華子弟會偏愛所謂「熱門音樂」,喜效「披頭」裝扮?則為筆者所百思而迄未解者。至若靡靡之音,則每為國族衰危之先兆。一曲《霓裳羽衣曲》,曾醞釀出安史之亂,而今鄭聲瀰漫,似應警惕。


麻將之害

  不甘寂寞,是無聊的真正原因;貧困下流,乃貪婪的必然結果。

  當人們陷於貧乏憂患中時,往往能藉「希望」激勵生存意志,靠「理想」振奮向上精神,在沖擊頓挫中,淨化心靈,於危疑震撼之際,迸發潛力,使自己的生活充滿著信心,洋溢著活力,而突出詩情畫意。

  反之,一旦在生活中獲得了安全感,則以往所憧憬、所夢寐以求的那些,便又立刻顯得平淡、乏味。這證明飽食終日,而又無所用心,的確太難了。

  閒居既然不善,吃喝又易生膩,嫖賭忒也過分,於是那些有飯可吃、有事不做的先生、太太們,藉以零星排遣時間,分期透支生命的,便只有靠衛生麻將了。

  說到麻將,剛上手似會不會,偏能引人入勝,到了後來熟能生巧,更是妙趣無窮。輸家屢敗屢戰,誓雪會稽之恥;贏家乘勝直追,贏錢誰會嫌多?由斯牽扯夾纏,勢難了斷,卜晝卜夜不死不休。雖然初號牌友,久後每多成仇,儘管論交情萬兒八千算不了什麼,可是牌桌上為了一張牌,居然會面紅耳赤。

  有些人輸贏無所謂,打麻將只不過活得無聊。有些人贏得輸不得,顯然在打腫臉冒充胖子。無疑,一群無聊的人做不出甚麼好事,果然幾多蠅營狗苟,都在麻將桌下進行。

  或者你們認為這只是生活細節,卑不足道。事實上,在他(她)們這種頹廢意識和墮落的行為下,不知道腐蝕了國家多少生機?摧殘了多少無辜的幼苗?他(她)們不僅剝奪了無數兒童和青少年們應得的關心照顧和應享的天倫溫煦,無數個前途無量的青少年,竟因此而心理變態,而養成惡癖,走上太保、流氓、竊盜、邪淫的道路。請問,孰實為之?拿家庭的幸福、做人的操守、子女的前途、個人的健康、配偶的事業,換取麻將桌上的刺激,是否值得?寧不知「斯日已過,命已隨減」?豈必時日曷喪,與牌偕亡?

  嗜麻將而敗家、誤子女者,常見報載。因打牌而苟且邪淫者,寫出恐污篇幅。這裡僅將親眼所見三件麻將殺人的殘酷事實,錄供諸大德宣導、教化、參考。

  第一件:筆者住在南機場XX新村時,某日晨出村買菜,目擊一個三歲多的漂亮小女孩,慘死在車輪下,腦漿迸出,口中吐出嚼碎未嚥的包子,手裡還緊握著另一個。他五歲的哥哥站在一邊發愣──既不哭也沒有任何動作。(請不要責備那孩子不懂手足情深,你想:才五歲的孩子,何嘗經驗或夢想到會面對這樣悲慘的情況)等到父母聞耗,穿著褻衣跑到現場,搶天撲地,痛不欲生,已是恨海難填,迴天乏術了。想必你會埋怨,這對父母自己不動,怎會安心讓兩個剛會走路的孩子穿越馬路,去買早點呢?其實那兩口子,也值得同情,試想「雀戰」通宵,甫經合眼,睡意至濃,孩子吵著肚子餓,給他們幾塊錢,打發不就算了嗎?誰曉得會出事?

  第二件:筆者遷居板橋的第四年,鄰居有夫婦某,夫誠樸老實,素有季常之癖,乾綱久廢,一任其太太成天打牌。某夜太太散場返家,夜黑風勁不耐久候,叩門甚急。這位先生怕動作慢了太座生氣,匆忙奔走,為物絆倒,成腦溢血,竟溘然長逝。照說睹物傷情,應該是一個有感情的人的正常反應。照說此恨綿綿,看到麻將應該產生一種愧疚才對。可是不然,那位太太迄今更變本加厲,成天拉人打牌,對於這種人,我們能說甚麼?只好說句「予欲無言」了。

  第三件:上(八)月下旬的一週,筆者乘車經過中壢RCA電子廠附近,見人群擁塞,圍觀車禍現場。筆者稍具急救常識,恐耽誤了傷者的急救,遂下車趨前觀察。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仰臥路側,衣履整潔,面目清秀,傍一中年男士慟極暈厥。在兩位婦女互相言談中,筆者獲知事實是這樣的:亡孩的母親在馬路對面的朋友家打牌,澈夜未歸。晨間外祖母來探視,父囑其子叫媽媽回家。孩兒秉命急忙跑過馬路,不幸被疾馳的機車撞倒,車輪輾過胸部,慘遭壓斃。當孩子的父親悲不可抑的時候,那位好賭的媽媽,還在安然無事地進行她那最後一圈呢!

  以上三件目擊的事實,曾使我付出不少熱淚,因此也深信那位始作俑的麻將製造者,此刻正在阿鼻地獄裡接受他應得的報酬。

  最後,我要提醒國人警惕的是:毀我倫常,蝕我文化,損我治安,壞我綱紀,戕我幼苗,亡我國家者,其為麻將乎!


惜 福

  所謂「節衣縮食,不為惜錢乃惜福」,此句最堪玩味。

  唐宰相李林甫,未顯時,相者謂其有卅年太平宰相洪福。後果入相,而未數年,坐以貪墨,身敗家毀,子女為奴,騰笑天下。彼不知自慚,猶責相者,所言不驗。相者笑語曰:「相公誠有卅年太平宰相之福,特憾不知珍惜,過暴之耳!且相公曩昔一羹千命(鴨舌羹),盤菜百金(鵝掌),聲色充前,珍寶實內,廝役享受,亦越豪門,窮極奢費,早已超過卅年宰相應享之福,後代且須為娼為奴以償,相公乃責余言不驗,有是理耶?況儉以養廉,奢足致貪,貪無不敗,乃自然之理,公胡不省,自昧如此?若以一月生活之資,于一日中揮霍罄盡。餘廿九日之凍餒,乃當然之事,怨天尤人可乎?」

  林甫聞竟,嗒然汗下。

  近代工業發達,利用厚生,百倍前代,而人類對物質享受之追求,慾望亦與日益奢。乃至視簞食瓢飲、安步當車,為愚不可及。甘心捲入社會機器之輪,隨之轉動不停;寧可投身慾海漩渦,輾轉沉淪。近代「精神神經病」乃于焉滋生,「淡泊寧靜,先天下而憂」之士,已不復多見,而國族元氣斲傷甚矣。

  今若勗人以「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其不嗤之以鼻者,幾稀?彼豈知前賢功業福澤,泰半于勤儉惜福中得耶?

  儘管「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當茲舉世困擾于糧食、紙張、能源諸嚴重問題之際,弔望水深火熱、痛苦呻吟之世界苦難地區,回顧吾人廿餘年來,慘淡經營之經濟基礎,今日苟言「自救救人」,實莫過于以「勤儉惜福」為天下倡也。


  「家」是──

  人與獸的分水嶺;

  倫理道德的根源;

  人文精神的起點;

  聖賢豪傑的溫床。

  如果不是家的誕生,人類便只能永遠停留在草昧洪荒,與禽獸為伍。

  有了家,人類才能從「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族內血婚、族內輩婚」的蠅營狗苟中,脫穎而出,建立起神聖的婚姻關係,建立起做人的起碼尊嚴。由此而漸次地綻射出人性的光輝,乃有夫唱婦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及五達道、三達德的成長、奠立。

  所謂「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所謂「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便足可說明:「一切的德性、智能和福祉,都是從『家』發生,靠『家』來培養的。」如果沒有多數健全而祥和的家庭,社會與國家的前途,應該是不問可知的。而家的健全,則胥賴主婦們含辛茹苦的偉大犧牲與貢獻。誠如印光大師開示:「昔周因有太姜、太任、太姒相夫教子之淑德懿行,故能成周朝八百年之王業。印光常謂治國平天下之權,女人家操得一大半。良以家庭之中,主持家政者,多為女人,男人多持外務。其母若賢,子女在家中,耳濡目染,皆受其母之教導,影響所及,其益非鮮。」

  因此,謹向我儉樸勤勞的偉大主婦們致敬,並掬至誠,懇請把全部情感、精力虛擲在牌桌上的姊妹們猛省!


戒 懶

  功不唐捐,惟勤是尚;苟離精進,五度難行。當知:業精於勤,而德敗於懶。

  懶的基本屬性,便是愚癡、貧窮和墮落,此三者常為形成罪惡的基本因素。諸病皆有藥可醫,唯獨懶病,最為難治。所謂「討飯三年,皇帝不想幹」是也。尤以昔時那些歷經十載寒窗、五更殘月,只揣摩得一些詩詞歌賦文章技巧,歌功誦德作官本領的讀書人,一旦登龍,固易染上懶病;若或學行不優,無法踏上仕途,更是不文、不武、不死、不活,平時恥於下田,戰時怯於公戰,不曰:「我孔、孟之徒,何屑為此?」便云:「士農工商,唯我尊貴,宜留作種,豈可當兵?」國家最優秀成分,而脫離生產,逃避戰鬥,試問國家如何不窮?抑又如何不弱?故聖如孔子,四育兼施、六藝併重,猶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之譏,餘可想而知。

  明儒陳白沙,學尚實踐力行,務求言行一致,為世所重。致仕後,漁樵耕讀,自得其樂。晚年講學白沙里之春陽台,學者雲集,為理學巨擘。因見讀書子弟,漸趨好逸惡勞,徒託空言,而不能躬行實踐,曾作《戒懶歌》,冀有以儆策之,歌曰:

  「大禹為善雞鳴起,周公一飯凡三止,仲尼不寢終夜思,聖賢事業勤而已。昔聞鑿壁有匡衡,又聞車胤能囊螢,韓愈焚膏孫映雪,未聞懶者留其名。爾懶豈自知?待我詳言之:官懶吏曹欺,將懶士卒離,母懶兒號寒,夫懶妻啼飢,貓懶鼠不走,犬懶盜不疑。細看萬物乾坤內,只有懶字最為害!諸弟子,聽訓誨,日就月將莫懈怠,舉筆從頭寫一篇,貼向座右為儆戒。」深入淺出,有子弟者,咸宜教讀。


愛惜光陰

  花落又開,月缺還圓,冬去春來,滄海桑田,唯獨時光一去不返。

  時光創造著奇蹟,時光也浸蝕著一切,時光創造著一個個的輝煌時代,然後又略不回顧地漠然遺棄。

  不少的生命,藉著時光而充實、壯大,隨著時光,不停地在擴展他生命的磁場──把生命的價值,輻射到無限和永恆。更多的生命,承受著時光的腐蝕,饒是慨嘆歲月無情,依然讓時光銷蝕得無影無蹤。匆促中只能說得句「回首殘照間,殘照更虛空」!

  低詠著:「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吾人應憬然興起:如果不能充分利用時光,發揮時光的最高功效,以創造生命的永恆,便將遭受到時光的無情浸蝕、淘汰、埋葬!

  若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無多!」那便只是生命的呻吟、生命的尾聲了。


時間即生命

  英哲柏克萊(George Berkely),認為時間為吾人繼起之觀念,空間則隨心之存在而存在。若然,則生命顯現在時間,而開展於空間。依存在之觀點,顯然時間即生命。故如何珍惜時間,以創造、壯大吾人生命,應為生活之基本內涵。反之,不論任何人,倘若你不能充分發揮時間的功效,以完成生命之創造、開展,終必被時間所腐蝕、埋葬,乃無可置疑。

  古德偈曰:「參禪唸佛本來同,看破分明總是空;功到自然全體現,春來依舊百花紅。」當知任何事業,均靠時間完成;一切成就,不離時節因緣。

  亞里士多德有言:「逝去時光賜汝以智慧,現在時光勵汝以力行,未來時光獎汝以喜樂。」

  斯知,吾儕學佛者,倘不能珍惜分秒,以完成法身之創造,則「歲月豈堪把玩,老死不與人期。」虛耗光陰,即是浪費生命,須知臘月卅到來,無人能替汝。

  或曰:「時間無限,即是生命無盡;法身無邊,相應空間無窮;一切現成,寧假造作?」不妨向伊道:「既然如此,請即坐缸!」


價值觀點

  既披人皮矣,倘未能一澈百了,究竟無心,則不可無有人生價值觀點與向上向前之生活嚮往目標,否則將如無舵之舟、無韁之馬,其不傾覆躓蹶者幾稀,更胡「上求下化」云乎哉?

  偷閒展書讀,每感昔賢心胸氣慨與夫灼見真知之啟人心扉、沁人肺腑,似覺其風標、摯情如在目前,信乎「千年一日」,人果有不朽者之誠不誣也。然則人生價值果有一定之衡量標準乎?曰「有」,則嫌言人人殊,各有所偏;言「無」,則「色類自有道」,況乎人?無已,姑舉一最低、最一般者以為商榷基礎。曰:「個人生命價值與其對眾生影響力之大小(強弱)、久暫恆成正比。」惟此影響有善惡、損益之別,故在其價值之本質與程度上,亦有正、負、高、低之分。過往聖賢典型猶在,讀者賢明,何待辯證?


知識即智慧

  「知識」乃藉學習而獲得,為高級社會不可缺少之生存工具。「智慧」則發自生命潛力之悟性,為升高知能、保持進化之要素。

  顧知識,從門入者誠非家珍,惟知識常為智慧之溫床,苟無知識之潤澤,智慧花朵無由綻放。故二者允宜併重,不可偏執。反知識主義者──如西方之邪痞,固屬精神墮落之表徵,忽視智慧之價值,亦將導致思想衰退而永塞悟門。若謂不然,試道幾見冥昧無知者見性成佛?抑亦何曾有徒尚博聞多知者體悟大道?否則德山亦豈甘焚卻《青龍疏鈔》?抑苟無《青龍疏鈔》之思想整理作基礎,寧有言下見性之事?

  衡之世道,「無知」為貧窮之母、罪惡之源,為任何民族墮落、毀滅之足夠條件。斯知空心、我慢與徒逞知解,皆將流於偏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方是解脫要道。況《楞嚴經》中「七處徵心,十番顯見」,不有智慧,知識何寄?不有此心,悟性何從?但識主奴,何妨扈從甚眾,不昧當下,始入不二法門。若得如此,應知「即波即水,因水有波」,則分別心自泯,到此豈不自由自在,更有甚麼忌諱處?


知不足

  一種「知不足」的自覺,一種超越自我的不滿足感,乃為人類向上、向前進取的動力。倘使缺乏此一氣質,則以吾我為中心的不滿足感,恰足構成逐物喪志、心為境縛,乃至以身殉慾的毀滅因子。所謂「知足常樂」也者,僅足以反映農業社會的因循習性與自慰心理,豈可奉為圭臬?否則心靈與物質的進化便成為不必要,而「人間淨土」亦將永遠不可企及。惟在工業社會的極端個人功利主義下,由心物對立,而以物役心,乃至汩沒性靈,降低人格,實非無病呻吟。起碼,物質的滿足,終難填補心靈的空虛,乃為普遍事實。

  或問:然則如何救其偏?

  曰:不難,若能於物質享受往下看,精神生活奮志向上,則大用繁興,無礙菩提日長;七寶充斥,恰好莊嚴佛土,庶幾可以從容乎中道矣。


靈 感

  靈感,乃綜合了領悟、自覺、發現諸屬性,而迸發于智慧與熱忱重疊焦點之上的心靈自發的一種衝動感受。雖然觸之無質,嗅之無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常導引吾人契入一種嶄新的思想領域與生活境界,而成為開啟心扉之鎖鑰,藝術創作之機能,科學發明之樞紐。惟其來無所從,去不可追,猶似石火、電光,剎那生滅。故非心志專一、神清氣斂者,莫能捕捉。至若拿衝動當靈感,執幻覺為開悟,實在危險,實在危險!


相說──談組織

  森羅萬象,一法所印;法門不二,現象千殊。以「性空」故能「緣起」而無盡。雖無盡當體是「性空」,要者「法不孤起」,故物無獨存;物無獨存故,獨則不存,存者不獨。「不獨」者何?姑曰「組織」。

  「組織」乃萬有共同規律、創造唯一之手段,森羅萬象皆「組織」之存在。試放眼宇宙,遠如太陽、銀河……諸星系,近如大地、山河、市鎮、房舍,小至一草、一石,微至一砂、一塵,乃至「鄰虛」──原子,無一而非組織現象的存在,是不同方式之組織結構,表現出不同之形態功用。

  唯契合組織精神、熟諳組織法則、熟練組織技巧者,堪能「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捨組織,創造乃為不可能。憑藉組織的善巧,音樂家以簡單的幾個音符,組成功不朽的樂章。工程師以粗糙的素材,組成功巍峨的宮室。美術家藉不同之色調與線條,組成功絢麗的畫面。政治家研究社會結構、權能配合與政府組織,產生了現代國家與政治學說。哲學家由事點主義,發明了多度空間。科學家把三個中子打進鈾二三五,改變其組織結構,核子的連鎖分裂於焉發生。「唯識」學者,研析心靈的結構,完成了「法相」巨典。百丈大師革新僧團組織與規制,創立了「百丈清規」。

  凡此皆足顯示:「組織即是創造,存在無非組織」,亦堪能說明「組織即一切,一切皆組織」。此雖「著相」之說,頗契「緣生」至理,蓋「組織無自性」,「當體即是空」故也。若謂不然!敢請舉一個非因緣所生、非組織而成的事物來,區區供養你一件青州布衫。


無題之一

  陽光拭不盡一串串的淚珠,春風拂不去無限的悲傷,眼看著嬌軀隨著那枝頭的春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往日豐腴健美的輪廓,再也看不到了。還有那些瞻禮的人群呢?忍心略不回顧,就這樣棄如敝屣?

  雪美人淚人兒似地,眷戀著逝去的詩一般的日子,孤零零地在荒涼的廢園裡掩泣。想到往日,那水晶欄杆、玉屑舖地的琉璃世界裡,多少英挺俊逸的少年在殷勤添裝中,獻出了純潔無瑕的愛?多少青春美麗的少女曾為她悉心打扮?「哦!好一個玲瓏剔透冰清玉潔的廣寒仙子喲!是甚麼時候下廣寒小謫人間的?」

  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字字珠璣的讚美詩篇──那透骨蝕心的心靈蜜語,庸俗而現實的人們啊!曾幾何時?讚美「春」的歌聲又在遠處響起。健忘的人們啊!你們不值得恨,只恨時光是恁般無情!一個又一個地帶來了數不盡的生命,卻又在他們生之眷戀正濃之際,分秒都不肯停留,便漠然予以遺棄。逝去的時光啊!好遺憾,竟連一絲絲都沒抓住。我好恨!你帶走了我美好的過去,留下的只是無限的哀怨、悽涼!

  半漚老人搖了搖頭:「嗐!」他充滿了憐憫地嘆了一口氣:「醒醒吧!傻孩子,幹嘛迷困在人家信手編織的夢裡?別迷戀那夢中的影子吧!拿永恒換取剎那,值得嗎?再說,誰不曾做過夢?不管它美好也罷,醜惡也罷,夢,總歸是要醒的,幾見真實的生命會永遠沉澱在虛幻裡?想想看,這付慘兮兮和稀泥的怪模樣,會是妳那寸絲不掛、升沉自如、去來無心的本來面目嗎?」

  「……濕潤潤,輕飄飄,活潑潑……嗯,對啦!我……」雪美人恍然有省。

  「喝!惡夢初醒,喜續前因,你我我你,怎解怎分?饒悟本源,似而非真,何不認取張三、李四、黑閻羅、白牯、青蛾共一真!執假假中假,覓真真非真。七零八碎盡拋卻。」

  老人驀地一拳擊向假山石:「不是我疼,是你疼!」

  「噗吃!嗯……半……」半漚老人一陣又唱又跳,瘋瘋顛顛,逗得雪美人破涕為笑。

  「半……妳,誰見過半漚來哉?哈……」在老人笑聲中,山河大地化為水晶般透明。與長空托襯得渾如一色,難辨難分。在霧般交插的光影中,只剩下老人朗笑的裊裊餘音。


無題之二

  樑大哥額頭冒出了一顆顆黃豆般的汗珠,熱?還是累?都不是。時屆深秋了,還會熱得冒汗?當然不是。儘管它為這間老屋挑了八十多年的大樑,如今身子骨還是蠻硬朗的,這種家常活,算得了啥?它是因為眼睜睜看著多年朝夕相對的伙伴──門家那口子,因為擋風遮雨,弄壞了身體,主人不但不眷念勳勞,優予安撫,反而在「廢物利用」的藉口下,劈成碎片,付之祝融。可憐那忠心耿耿的兩口子,在熊熊的烈燄下,眼看著屍骨無存,俺老樑遲早還不是如此這般──如法炮製。

  「人為萬物之靈,就這麼個靈法?你們慣於在用得著人家的時候,虛情假意,虛與委蛇,遇到麻煩就虛晃一招、虛張聲勢,豈非虛有其表、虛披人皮?飛鳥盡,良弓遷往垃圾堆。狡兔死,走狗進了香肉店。你們倒挺會動腦筋的,佩服之至,還得外加上殘酷已極,寧不恐怖?當然,弱兮強所倚,強兮弱所伏。你們欺騙了別人的五官,你們不也一直在被自己的五官所欺騙,自己的各種器官所鞭策、驅使嗎?」老樑的汗珠隨著無言的咒詛,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了。

  「要糟!」灶君老爺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老人家擔心一旦老樑把它剩餘的那點生命之水,全部變成汗珠時,不「喀嚓」一聲從中折斷才怪?我老人家,豈可白白吃人家的糖瓜?也罷,我不免如此這般便了。

  「嘿!老樑,你這個假聰明、真糊塗的渾球!平白生的那門子悶氣?說說看,甚麼事讓你直往牛角尖裡鑽,鑽得滿頭冒油?」

  灶君老爺這回倒沒有擺他那豆腐架子,裝得就像是好朋友似地。不裝呢?人家老樑反正沒指望他「上天言好事」,像掃帚精一樣,正事不幹,要做妖精,不哄著一點還行?

  「啟稟灶老爺,您是『貪贓不賣法』──吃了人家的,嘴照樣硬而不軟;拿了人家的,手照樣長而不短的清官。」老樑一肚子怒火一下子轉化成為冷諷熱嘲。

  「甚麼!甚麼話!」灶君老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甚麼話?唐朝的古畫!您評評這個理看,門家那兩口子,替這家人擋風、擋雨、擋賊、擋鬼,擋了八十多年,這家子可算得是闔家蒙恩,三代受惠了。如今晚兒,它們老兩口子,積老成殘。這家人,哼!不但不感恩圖報,關懷舊勳,安置個養老的環境,讓門家公母倆安度餘年,反而大卸八百塊,一齊付丙丁!您說門家這一對冤不冤?這家人是不是既『濫』且『菜』而又『絕』?教俺老樑如何不冒火?」

  「嘻!說你是豬,你還直哼哼!我問你,這宇宙的萬事萬物,有那一樣像門家兩口子那樣幸福地達到了生命的圓滿?」

  「甚麼?這算那門子幸運、圓滿?您老別儘在那兒睜著眼睛瞎蓋吧!」老樑當然不吃這根老油條。

  「你這渾球老小子,給我稍安勿躁,靜聽老夫把話說完,再下結論行不?否則,斷章取義,簡直像放X嘛?」

  「好吧,俺老樑輸錢輸給了小舅子,不認怎麼行?」

  「水果的香甜,是為的讓別人享受──把得自大自然的恩惠,分享大眾,倘使長滿了一樹清香艷麗、熟圓欲滴的水蜜桃或是蘋果,而得不到任何人欣賞,落得個一粒粒墜落、腐爛,培養果蠅,它們的生命,能算是圓滿嗎?那脹得亂喊的乳牛們,當人們一次又一次擠走了牠們的乳汁時,牠們不是表現得既合作又滿足嗎?幾曾見過乳牛要求擠奶者『付現』或是『記賬』?連孔老夫子都嘆息:『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難道他老人家也會犯了官癮?只是希望有踐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機會,宇宙法則達到生命之圓滿而已。」

  「就拿乳牛來說,有奶而沒有人要,你說苦是不苦?沒有太陽的話,你和所有的生物,能夠生長發育嗎?如是那樣,你小子頂多也不過像條黃豆芽,根本成不了材料。你曾經感謝過太陽、空氣、水分和大地?如果沒有的話,你算不算是忘恩負義呢?不必說,沒有這家人的重用,你和門家那一對,根本不一定能存在八十多年。你們那光和熱,從那兒來的?你們不該轉獻給別人,轉化成功能?你們既然蘊儲了得自大自然的光和熱,而吝於充分發揮出來,讓它變成一團糟,糟到變成不堪利用的廢物,那能算是到達生之圓滿嗎?渾球!有X快放!」

  灶君老爺畢竟不愧是每年都跟玉皇大帝見面的正神。怪不得連聖人都主張「寧媚於灶」呢,真有兩把刷子嘛!瞧,那老樑汗珠兒一粒也看不到了。它除了傻笑而外,能說甚麼呢?

    


無題之三

  秋收過後,日子顯得閒的無聊。這天午後,牛大哥、豬媽媽、黃二爺……一夥碰在一塊兒,又聊上了。

  雞博士一看,機會來了:「各位,咱們談點正經的好不?咱們這一夥,共同生活在一起,不也是一種小型的社會嗎?常言道:蛇無頭不行。咱們為甚麼不從大夥當中,推選出一位最偉大的,來負起對這個社會領導的責任呢?若不然的話,咱們那一天才能建立起社會的秩序?各位想想看,是否有必要?」

  雞博士講來既客觀,又有道理,完全是一付熱心公益的態度。

  「就事論事的話,大可不必。一來,大家風馬牛不相及,雖然生活在一個院裡,卻並非物以類聚;二來,各有不同的身分、任務、生理與習慣差別,根本搞不到一起。一定要說偉大,我老牛不客氣地說,誰能跟我比?」

  牛大哥一向討厭雞博士那大嗓門,天不亮就窮咋呼,害得牠大清早就得去耕地。

  「牛大哥!您這話沒準兒,弓別拉的那麼滿,當心漏氣!」黃狗的話是不難聽,多少嘛,帶點刺兒。

  「我老牛不是蓋的,個子大、重量大、力氣大、肚皮大,誰不服?比比看!起碼不比你黃二爺差到那兒去,對吧!」牛勁一上來,簡直誰來是誰嘛。

  「牛大哥,您還沒累夠?歇歇吧,何苦呢?就憑您這點脆弱的條件,也好意思自誇偉大?未免太不謙虛了。」黃二爺剛想開口,豬媽媽半路上橫插進來。哦,明白了,牠不是總嘟囔牛肉不該比豬肉貴嗎?對了,牠對老牛早就有點酸味。

  牛大哥一聽,氣的眼睛直翻:「這年頭越來越新鮮啦!哈哈!你們瞧!那賽貂蟬的老母豬,居然向我老牛挑戰啦!」老牛根本沒把母豬放在眼裡嘛。

  「哈哈……」逗得大夥都笑了。

  「笑甚麼?想拿笑來解嘲?告訴你們這些不開眼的,老娘敢走江、淮、泗,就還得出糧價來。別看那條笨牛臥在地上一大堆,論武的,打不過豺狼,踩不死螞蟻;論文的,牠那身子一半大的肚皮裡,裝的不是滿腹經綸,是雜草!草包也來自吹偉大,倒真是新鮮,哦?」豬媽媽得意地直巴噠嘴。

  老牛氣得眼賽銅鈴,嘴裡直吐白沫。大夥當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豬媽媽雖然不敢自稱偉大,起碼長得比那天生勞碌命的牛,要福像多了。劉備兩耳垂肩,帝王之像,我除了耳朵比他大,還多了一張吃八方的大嘴呢。這些拋開,光說我這些年,每年兩胎,每胎十隻以上的生產量,你們誰能比?這該不是蓋的吧!」母豬得意忘形,吹得有點過分。

  「妳呀!屎克螂帶花兒──別臭美了吧!嘴巴大,吃餕水,會呱噠,還會說大話,耳朵大嘛──有用,有用!既可以趕蒼蠅,還可以做出幾道下酒的名菜,甚麼燒呀,滷啦,耳絲啦……要說妳這對耳朵嘛,我是看上啦!至於說到生產量?還是別提吧!妳那寶貝兒女,不是成了桌上的烤乳豬,就是冷凍了出口,再不然就讓人家免費動了手術。我說我們那位賽貂蟬的大嫂呀!妳省省不好嗎?幹嘛一個勁地造業呢?」黃狗黃二爺這麼一數落,老牛咧著嘴直樂。豬媽媽這會兒,可哭的像淚人兒了。

  「各位,憑你們平素的嘉言懿行,都是兄弟學習的榜樣。不過各位此刻對為大眾服務的事,情緒似乎不太高,如蒙不棄,這跑腿的差事,兄弟自問還辦得了。這一任自治會的會長,看來兄弟是義不容辭的了。」雞博士抓住機會,想爆出冷門。

  「別急,別急!博士雖然胸有成竹,可別忘了擔任會長必需的前提喲!何不讓大夥聽聽你的偉大,急著埋沒自己幹嘛!」  黑貓小姐打從去年因為逗小雞玩兒,給大公雞拍了一翅膀,一肚子氣憋到現在,公雞想撿便宜,沒那麼容易。

  大公雞瞪了黑貓一眼,然後態度謙和地說:「行!行!兄弟遵命。各位,事實永遠勝過雄辯,兄弟自知身不長,貌不揚,既無過人之力,也缺乏兼人之智,有的,只是一顆服務利他的赤誠之心而已。各位都知道,我們這個地球,倘使成為太陽的拒絕往來戶,我們一旦失去了陽光,各位該想像得到,我們是否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呢?」

  「連草都不長了,陷入無盡的黑暗深淵,那還怎麼活?當然就是一切生命的末日嘍!」連一向不大講話的羊公公也開口了。

  「各位,總該記得,那天不是天不亮,兄弟我就引吭高歌?須知,兄弟並非是在練嗓子,是在替萬生萬物招喚太陽啊!試想,那天太陽不需要兄弟招喚自動出來過?關於這,兄弟不敢以偉大自居,因為兄弟和家族,也不能生活在這沒有陽光的世界嘛!各位公決、公決,兄弟絕對服從大家的公意。」說完,博士禮貌地作了一個羅圈揖。博得大夥一陣掌聲。

  「喂!我說博士呀!你的確夠偉大了。」黃二爺開腔了。

  「不敢,以後請多指教,多包涵!」博士謙虛得很。

  「既然你比誰都偉大,那兄弟也就安心了。那我就當著大夥聲明一下,以後白眼狼、黃鼠狼、狐狸、老八牠們若是再光臨到你府上,你一定可以自行處置,再也用不著兄弟多管閒事,免得讓人笑我丑表功了。」黃二爺半天沒吭聲,忽然「將」了博士一「軍」。

  「別、別,不行呀!二爺,二祖宗,求您慈悲為懷,慈悲為懷,這會長讓您當,我願意掛你的戶口,算是……算是保障戶……」博士一緊張,簡直語無倫次了。

  「混賬!憑你也配委派我?才填飽了肚皮,你就拿著命玩!滾!」二爺不吃這一套。

  「嗐!我看哪,咱們還是各人玩各人的吧!」牛大哥說著踱向院外……。


擁爐夜話

佛法提綱

  東引孤懸東海,冬日苦寒,入晚海風嘯吼,巨浪擊石,諸音併作,擾人不能安枕。余羈此二年矣。冬夜無聊,每喜邀三五同道,擁爐煮茶,共話無生,亦頗饒趣味也。

  某晚,諸友議邀一漚老人為眾說法。老人至曰:「寵召不敢不來報到,大家閑聊則可,說佛法當另請高明。」眾固請。

  老人曰:「非余吝惜老精神不肯說,實是不解說法;況佛法現成,用說作麼?縱欲強說,爭奈舌遍虛空,無從開口何!」

  余曰:「此老善化無用,看來是不打不招,待搜出他贓物,看更如何抵賴!」

  老人連道:「莫,莫!同行是親家,何必如此。大家閒話佛理可乎?」

  眾曰:「善!」

  老人因道:「世法即佛法,捨世法,外無佛法可立;眾生即是佛,除去眾生,覓佛了不可得。故佛法者,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也。」

  眾譁然曰:「孰不知此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之口號,佛法寧如是哉?」老人曰:「諸公且稍安毋躁,今姑借他的口號為談話提綱,先說真獨立,其次真平等,再次真自由,最後真博愛。」

真獨立

  「不能獨立,遑言自由、平等、博愛?故余談自由、平等、博愛,必先以獨立為前提。若不爾者,大悖邏輯,智者不取。獨立而曰『真』,顯與一般泛言之獨立有別。一般所言之獨立,是比較的、相對的獨立,有不獨立故有獨立,或我獨立,你不獨立,乃至各個自己去獨立。佛法之真獨立則不爾,伊非僅不攀不緣、無依、無倚,且亦無二無三、非一、非多,遍虛空界覓個伴兒不可得,覓一物,乃至『鄰虛』亦不可得,『十方真寂滅』可憐生,縱欲為奴亦不可得。試問,伊欲不獨立可乎?斯則非伊求獨立,是伊不得不獨立也。故釋尊誕生時,周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豈只是目中無人,並連山河、大地、動、植、礦……一切皆不在伊眼中。」(余打岔曰:想必在伊眼外。)

  「此是『無人處稱尊,無佛處作佛』大好榜樣,可惜後世人骨頭變軟,脊樑漸彎,站不直,挑不動,只顧瞻仰讚嘆,自慚形穢,非獨覓個『有為者亦若是』的不可得,連項羽般的大話亦無人敢說。若非雲門出來接過去,倒像是世尊多此一舉。」(四顧)「會嗎?」(眾相顧笑而不語。)

  「莫噤若寒蟬,須知答錯了老夫亦不會通知貴部扣你薪水。」(眾大笑)

  座中高居士道:「真獨立可是古人說的『萬象叢中獨露身』?『不與萬法為侶』的人,能當得真獨立否?」

  老人道:「此是拖泥帶水的話,汝意高個子才能獨立?」(眾笑)

  「真獨立人根本無侶。」

  眾曰:「請老人慈悲指明。」

  老人曰:「老朽至今尚在東碰西磕,走投無路,何堪指點他人?此事古德儘多方便,抑又何必捨金求鍮。不見清涼國師道:『但一念不生,前後際斷,照體獨立……』是個入處。於一切違順境界,心不動搖,志無改移,有些真獨立的氣象。此處能相應,便得『不墮情塵,不居意想,迥然超絕,則遍界不藏,物物頭頭渾成大用,一一皆從自己胸襟流出』,豈不慶快生平!又何必向他人討乞餕飯!會嗎?」(眾仍笑而不語。)

「真獨立者,真自在之謂,若仍不會,奉勸權且『觀』『自在』,『觀』成則一切皆是『自』己,一切處皆『自』己存『在』,漸至悲、智日長,乃至興慈運悲,善巧方便,皆是運出自己的家珍,非分外事。到此既已萬法歸一,更何處覓萬法?有阿誰覓自己……?說個獨立,直是多餘。」

真平等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佛法是平等法,然並非如世法之立足平等,或平頭平等,乃徹底的、無比較的、原本的平等,以其獨一無二,一亦不立故,不得不平等,乃曰:真平等。喻如海水一味,法界一真;森羅萬象,一法所印。如《大寶積經》文殊告師子勇猛曰:『……善男子!如是平等,以種種性皆無,所有彼彼,諸法一味故說。一味說者,所謂『離』故無染、無淨、不斷、不常、不生、不滅、無我、無受、不取、不捨。如是說法,不念我說,亦無分別。善男子!於此平等法中了知修行,是名平等。復次,善男子!若菩薩入此平等,都不見有種種世界──若一、若多,於平等中不見平等,於相違中不見相違,以彼本來性清淨故。』又,《佛說決定毗尼經》告文殊曰:『一切諸法逮無鬥爭,前際、後際不可得故,乃能得見三世平等。』黃檗亦道:『即此本源清淨心,與眾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當知證真平等時,立地成佛,能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攪長河為酥酪,而宮殿隨身,尚是廝兒輩事也。《信心銘》曰:『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

  「諸公!諸公!快入!快入!」

真自由

  「自由即是解脫,欲期真自由,須是大解脫。雖然無人縛汝,何須解脫?要且須是個人始得。不然嘴由你硬,爭奈啞子吃黃連何?扼要而言,能『空而常用,用而常空』,便能自由無惱。道信大師曰:『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看他何等簡單省事,諸公何不各自解脫,自由自在,快樂無憂成佛!」

  「嗡──瓦之啦,布達亞,梭哈!」

真博愛

  「愛發乎情,情為佛種。唯此一情有大、小、淨、染、公、私、愛、恨之分,佛、聖、人、畜、善、惡之別,故其果亦有六道、諸天與佛、菩薩、阿羅漢……之殊。情之上上乘曰:真博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真故量等虛空,情無不周;情無不周故,智亦無不遍。斯則悲智雙運,全顯法身之德矣。諸公但能摯情熾然而迥超無我,即是發無上心,即與真博愛相應。若博而愛之,卻見有人、有我,終不能越政治家、宗教家境界,離真博愛太遠在,成佛直須驢年去。」

  「然則諸公或為人師、或為人父、或為人子,總不可撥卻忠、孝、仁、愛、慈、順諸德,不則愛有所缺,不得言博矣。總之,敦倫盡分為成佛之基,狂疏放誕為入魔惡兆,惕之!警之!」

  「凡有言說,名世俗諦。上來情不可卻,信口亂統,肢離破碎,附會牽強,真是不像人話,按律應該掌嘴。」(良久)「姑念老朽昏庸,權且記存如何?」(眾笑)

  「實非玩笑,所言皆是胡扯淡,諸公切莫誤認為佛法的旨。若是佛法,一尚不立,說甚麼二三、四五六?」

  眾問:「如何是佛法的旨?」

  老人道:「欲明佛法的旨,須援例先吃三頓棒始得。」

  眾競曰:「如今即請行棒。」

  老人笑呵道:「果然不知痛癢!」

  夜深,眾散,追記如上。


擁爐續話──續談佛法基本精神

  高風居士,為余多年法侶,質樸,性豪,頗具慧根,雖堪彫琢,惜不遇名匠耳。日前公畢返防,攜贈「雀舌」一罐,孝感麻糖二筒,頗愜鄙意。顧風雪海角,道友彌貴,珍品寧忍獨享?因箋約諸友,作圍爐之會,共同品嚐。晚間客齊至,乃圍爐而坐,品茗,嚼糖,聊天,至樂也。

  座中槎菴居士(執教東引國中),以前此擁爐會中,漫談佛法,意猶未盡,提議「狀況繼續」。眾咸附議。

  一漚老人笑曰:「前日信口亂統,旨在搏取諸公一粲耳。槎菴何必當真?」

  槎菴曰:「不然,連日思維,老人開示者,實乃佛法宗綱,三乘要旨,人、天乃至佛、菩薩共行之大道。老人無乃欲蓋彌彰乎?」

  眾曰:「然。」獨高風不肯,曰:「獨立、自由、平等、博愛四者,乃是法國革命所強調之口號,此老硬是拿來當佛法稗販。老人遊戲三昧,未可作實法會也。」

  老人笑曰:「高風高見,誠然,誠然。我若說佛法,直須舌掛東壁。你若認作是佛法,入地獄如箭射。」

  槎菴曰:「一切皆是佛法,非佛說乎?何獨不許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佛法耶?且高風兄世學淵博,寧不知國而不能獨立即無國格,人而不能獨立亦無人格可言乎?斯則富貴可以淫,貧賤可以移,威武可以屈?八風不息,則東倒西歪;六根對境,則膠漆相投,大丈夫云乎哉?學佛更毋庸論矣。高風未見高明。」

  老人連聲呵呵笑道:「總怪老朽顛倒悖亂,信口亂道,其實佛法現成,才說,早已不是,故夫開口前,合吃卅棒。佛法總不恁麼也。如今說個獨立,早是有偶,不然獨立誰立?誰立獨立?須知立者必不獨,獨者不用立。故佛陀降生時,說了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猶被伶俐兒孫檢點,道是『傳語人』,引得雲門『東施效顰』,說甚麼『一棒打死餵狗子吃』。老朽何人,敢辭罪過!」

  言間,東海神宮廟祝林道士排闥入,嚷道:「這回瞞我老道不得,主人奉茶、獻糖來!」

余曰:「汝是老道,我問你兩句本分話,答得,堪受供養;答不得,合享閉門羹。何謂『谷神不死』?」「空而靈!」  「何謂『玄牝』?」「生無生!」余笑謂曰:「天寒地凍,姑許過關,請陪末座,容沏新茶。」

  諸友夜話頗久,蓋聞余有返台之說,悵然于後會難期,再聚難齊故也。


記馬大士二三事

  馬大士給我的印象是熱忱、爽直而能以佛法為生命──為法忘軀,忍受過很多歧視、凌辱、誹謗、誤解,始終「犯而不校」。他的修身瑜珈成就,是眾所週知的事。

  記得在中山北路時期,某次法會中,筆者見他用香灰參進檀香末,直覺地心想:「供養佛菩薩居然也參假,未免小氣得沒道理。」當時人多,他根本沒有傍顧過。法會結束後,正當離去,他卻過來與我寒暄。說著,說著,便提到燒檀香,他毫不在意地說:「大悲法會行懺,首先從維那唱言『一心頂禮』開始,便不可起分別心,這才叫做真不參雜。至於燒檀香,為了易燃,最上層必須將香末與香灰混合,若無人起心、起疑,本非參假,若有人起分別心,倒是真有了參雜,是吧?」他說來輕鬆和諧,我聽了十分「派賽(不好意思,閩南語)」,顯然大士已證他心通。

  從中山北路遷移後,我某次去看他,正值為痲痺病童行氣功治療。我不敢打擾,而且對病童起憐憫心,便佇立一側默唸《大悲咒》,待病童走後,大士第一句話是:「常唸《大悲咒》,消業障,增福慧。消而又消,以至於無,增而又增,以至兩足尊,哈哈……」下文不說,我也明白,這不是他心通的又一例證嗎?

  最後一次去看他,詳細時日記不得了,但主要是因為聽說他將入山閉關,相見閒話間,但覺淨光四射,透骨沁心。

  雖然「八正道中,正見作眼」,「不貴子神通,只貴子見地」,也誠然「神通是聖末邊事」,如馬大士證神通而不起法執,「犯而不校」,「有若無,實若虛」,揆之古聖,寧有遜色?遷化後,蒙躬來辭行,且咐囑以:「非男女相,離男女相,即相離相,永除諸障。」

  承大士相告,已往生北方世界──不空成就如來淨土,入大精進門,綰一切金剛印,行將乘願再來,大興羯磨,廣弘密道,亦必不忘昔言:「未復本心者,不合受三昧耶戒;戒德未成者,誓不予正式灌頂。」將見「栴檀林中無雜木」,則三密道興,四依尊崇也必矣。


《醉菩提》與我

  雖然自小就生長在佛教家庭,但幼年時期對我影響最深刻的,要算一部舊式小說──《醉菩提本事》。那是明末木刻的版本,字型清晰,而版面完美,絕無漏字、別字或修版的痕跡。由於書中把個濟顛僧刻畫得栩栩如生,頗有一種呼之欲出的親切感。加上文字風趣而富有啟示玄機,一遍又一遍地硬是讓人看得上了癮。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中年以前喜歡豪飲的癖好,多少也受到濟公一些影響。離開家鄉以後,雖然也買過兩次《醉菩提》,藉溫舊夢,遺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麼完美的版本。

  來臺以後,找了廿幾年,可能是沒有抓到要領,一直找不到。最近偶逛書城,竟喜出望外的發現了夢寐以求的好書,迫不及待地買回閱讀。沒有想到,這本影印石印版的《醉菩提》,掉、錯、別字居然多到使原書面目全非,感到萬分掃興。

  誰都知道《濟公傳》脫胎於《醉菩提》,而通俗、神怪卻遠過之。儘管濟公傳透過說書、戲劇、電影、電視的傳播,對大眾的影響甚宏,但這兩部書裡面的同一位主人,經任何角度來看,都讓人有一種越看越不像的感覺。例如《醉菩提》裡的濟顛,分明是一位遊戲三昧的禪者,在濟公傳裡,卻又頭戴一瓣蓮花氈帽,口唸六字大明咒,倒有點像個密乘行人。而且拉雜、神怪得離了譜,所以我還是偏愛《醉菩提》。

  這些在我腦海裡發酵的結果,產生了一個衝動:修撰《醉菩提》──原意不變,偈詞不動,只是把錯字改正,漏字補上,完全把它改用現代的語體文。念頭才生,問題來了:寫給自己看嗎?根本無此必要。給海刊連載嗎?想來十分不妥,因為濟公外表是個不拘小節、不重威儀的人物,在俗人的眼中不但「破戒破齋」、「胡說八道」,這對於示居學地的出家人來說,並不是好榜樣,更何況開口「禿驢」,閉口「賊禿」,那幾個能「不作罵會」?誰真證得「一切聲音平等」?萬一引起諸山指責,豈不是給樂公惹禍?自費出版嗎?實在是力不從心。想來想去,總是無計奈何。只好暫借短歌驅此煩惱:

  濟顛,濟顛!枉自私淑你四十年,誠然誼屬同好,只可惜同根不同條。因此故你飲你的大道漿,我喝我的迷魂湯;你醉了菩提日日長,我醉了人前出洋相;你無非借酒裝瘋隱禪機,我卻是助長無明招災殃。莫道菩提醉裡證,充其量也只好是壺中日月長。早已勘破也!用不著躲躲藏藏,你既嫌海印三昧、沉空守寂不瀟洒,又何妨黃湯白乾潤枯腸。且莫論菩提是否真個醉,喜的是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不變隨緣、隨緣不變,瘋瘋顛顛、吊兒郎當,無拘無束、無牽無罣,隨處做道場!都說你真醒假醉,外垢內淨,權借瘋顛掩聖跡,恰是個冷面熱心腸。我只愛你嬉笑怒罵、信手拈來全是好文章!說甚麼慈航倒駕,分明是悔不該當年在法華會上退了席,因此才拋掉獨木舟,且來苦海作津樑。記否?昔日祇園同聞法?遊戲風塵事,恍若夢一場!


夢 囈

  戍東引時,環境單純,專權專一,公餘自修,頗覺得力,然亦不免小小笑話。某夕閱《心燈錄》,意欲少易數字,以正其說,未動筆也。靜坐時,恍惚定中,有一老人面色健康,鬚髮灰白,蟠道髻,衣布衲,微笑向余開示「以」:

  「用子之覺,覺子之心;以子之心,覺子之覺;覺者是心,是心能覺;覺心不二,故號正覺。」

  更欲請益,老人展手示余,飄然竟去。曰開示「以」,不曰「道」者,蓋老人口唇未動,心通之也。

  離引前夕,甫就枕,忽見男女老少,雜坐室中,意似話別。中一老人吟曰:「都道白馬王,世人知者稀……。」(島有白馬王廟)至此忽為查哨聲喝斷,遂都不見。

  翌晨,乘艦返臺,艦尾有海蛇成群,追隨不捨,多人嘆為奇觀。余默禱後,始隱去。子(孔子)不語者,余乃妄言,故曰:「夢囈」。

  於茲,離引三年又半矣,回首前塵,夢中說夢,亦唯翹首雲天,祝禱「故人無恙」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