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雲導師法音

「信心銘」直解

一九八二年三月四日講於台南


一、禪是什麼?

 (一)禪是不二法門的現量

 (二)禪是絕對的獨立、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平等

 (三)禪是理性跟智性的造極

 (四)禪是人文精神的昇華

 (五)禪是大宇宙的實相,生命的基因跟本態

 (六)禪是佛佛唯傳本體的本體、師師密付本心的本心

 (七)禪的基本架構、特質與使命

二、參禪的目的

三、誰能學禪?

四、禪的歧途

 (一)野狐禪 (二)葛藤禪 (三)文字禪 (四)口頭禪

 (五)狂禪  (六)枯木禪 (七)邪禪  (八)外道禪

五、「信心銘」的特色

六、「信心銘」直解

七、結語


  今天跟各位講《信心銘》。《信心銘》是禪宗的法典,既然它是禪宗的法典,所以我們要研究《信心銘》,首先要知道禪宗的特色───「什麼是宗門的禪?禪究竟是什麼?」如果我們連「禪是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信心銘》就不容易相應。

一、 禪是什麼?

(一)禪是不二法門的現量

  禪究竟是什麼?禪是不二法門的圓滿的體現,也是法的現量。

  法有「比量」和「現量」。所謂「比量」,就是用邏輯、用理性去解釋法;而「現量」則是脫離語言、脫離文字,是當場體現出來,所以禪是不二法門的現量。

(二)禪是絕對的獨立、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平等

  禪是什麼呢?禪是絕對的獨立、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平等。

  禪的第一個精神就是獨立:我們講世俗的獨立,沒有辦法獨立───你要吃飯,你又不能種田;你要住房子,也不能自己蓋;你要穿衣服,自己又沒有紡織……,所以都是互相依存。只有在「法」的實質才是真正的獨立,為什麼是獨立呢?因為它「不二」,沒有兩個,想不獨立都不行,只好獨立,所以禪的基本精神就是獨立。

  禪的第二個精神就是自由:我們生命的最高境界就是自由,離開自由,就沒有解脫。如何才能自由呢?每個人都不自由啊!你不想生病,它就生病了;你今天想休息,有幾個朋友來干擾你,你也不能轟他出去。而禪所講的自由,不是這個自由,是精神的自由,也就是說八風不能動,一切的得失、兩邊、是非、善惡跟他無關。只要進入了禪的境界,他就得到最大的自由,也就得到無上的解脫。

  禪的第三個精神就是平等:為什麼平等?因為它是「不二」;好像海水,你走到太平洋是這個味道,到印度洋還是這個味道,到大西洋還是這個味道,海水一味,這個經典講得很多,所以它是平等的。

  如果你不能夠做到絕對的獨立、自由、平等,你就不能夠吻合禪的精神,你就不能夠契入到禪的境界。

(三)禪是理性跟智性的造極

  禪是什麼?禪是理性跟智性的造極。

  人類的理性到了最高的程度,才能夠進入禪;人類的智慧必須發皇到極致,才能夠理解禪。禪,不是一般小根、小器、小聰明的人所能接受和理解的。

(四)禪是人文精神的昇華

  禪是什麼?禪是人文精神的昇華。

  什麼叫人文精神的昇華?就是人類向前、向上努力創進的最高的成就、最高的境界。也必須是到達了這個境界以後,才能夠做到「既存在又超越」───「存在」就是說我們過現象界的現實的生活,而「超越」就是說我們帶著金剛界的一顆金剛心來過世俗的、正常的人生。所以在生活的特質上,禪的生活是既存在而又超越的生活;禪的藝術是既寫實又抽象的表現;禪的詩也是表現既現實而又超越的精神。

  總之,禪的文學、禪的藝術和禪的生活境界,都是既存在而又超越的。如果不能超越,就變成一潭死水,就沉淪在現象界;如果不能存在,就脫離現實,變得凌空蹈虛,就不切合實際人生。所以禪的精神是既存在而又超越的,它也是人文精神的昇華。

(五)禪是大宇宙的實相、生命的「基因」跟「本態」

  禪是什麼?禪是大宇宙的「實相」,是生命的「基因」跟「本態」。

  我們講「實相」,也就是真相。凡是真實的,應該是原來如此的。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都是幻相,都不是原來如此的,是因緣組成的,所以佛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因」就是動機,「緣」就是條件。原來沒有,因為一個動機,加上一個有利的條件,而形成的東西,都是人為的,都是造作的,都不是原來如此的,也不可能永恆如此,它只是一個過程、只是一個幻相。你若認為它是真實,你就迷失在幻相當中;你若認為幻相是真實,那你人生的結果是幻滅。只有你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宇宙的真相、生命的原態,恢復你本來的面目,然後你才能夠清清楚楚地理解到生佛平等之所以然,不但是眾生平等,眾生跟佛是平等的。何以眾生跟佛平等?因為生命的基因是相同、心的原態是相同的。好像一個畫布沒有畫以前,釘好了,你在那上面畫個鬼可以,他在那兒畫個上帝也可以,他畫個狗也可以,他畫個烏龜也可以。其所以每個人的品質、造詣、境界不同,不是先天的,先天的都一樣,那是人為的。所以你若想知道眾生與佛平等之所以然,你必須了解生命的共同的共相,也就是生命的基本的原因;了解了這一點,然後才能解釋「生佛平等」。否則的話,只是嘴巴唸一唸,並不曉得什麼是「生佛平等」。

(六)禪是「佛佛唯傳本體」的本體、「師師密付本心」的本心

  禪是什麼?禪是「佛佛唯傳本體」的那個「本體」。禪是什麼?禪是「師師密付本心」的那個「本心」。

  禪,就「本體」來看,禪是一切,也是現在瑜伽學者講的「瑜伽」,就是自我、小我跟大我的融合(就是把一粒金原子丟到一萬噸金子裡邊去),人我不分,就是完成生命的創造、完成生命的擴張。也只有完成了生命的創造跟擴張,才能夠把握到佛祖的「心印」。這個「心印」就是「一法印」,也就是禪宗的法,也就是佛法的真血脈、大法幢,也就是佛法的慧命跟佛法的特質。

  圭峰宗密禪師講過:「禪是佛教的通途」,離開了禪,就不是佛教。而「教內的」很多人說:「禪是佛的心,教是佛的口」,「教」就是「經」,「經」是佛金口親宣的,然而「經」只是佛的語言教誨,而佛的心是禪。如果人只有嘴巴而沒有心的話,那跟錄音機與鸚鵡沒有什麼兩樣。所以禪才是佛法的真生命、真血脈,才是佛教的真精神,才是佛法與外道不共的特徵跟特質。

  而禪的本身,我講得太籠統,那麼再具體一點講,你若想進入禪,何以見得你已經進入了禪?而不是說你看過幾本禪書、能背幾個術語、能夠拈出幾個公案,那個不叫禪,那叫嘴巴滑溜,那叫口頭禪。

(七)禪的基本架構、特質與使命

  真正禪的架構:最基本的架構,第一是「正見」,第二是「正受」。

  (1)「正見」:我們的人生,在生活上要表現許多語言和行為,而任何高級的行為,一定是受認識的支配和思想的影響。一個不受思想影響、不受認識支配的行為,是低級的行為。而正法的人生是既存在又超越的,他的生活不是盲目的,所以他必須有正見。談到正見,除了八正道以正見為起點,而正見最高的境界、最高的成就,就是見性,見性就成佛。

  (2)「正受」:什麼叫「正受」?經上常常有這個名詞,正受就是正確的覺受和真正的受用。

  很多人好好的日子不肯過,成天跟自己過不去;毫無干擾地坐在那兒,卻偏嫌不舒服,他感覺到寂寞、無聊,看到別人都不順眼,都不合他的意,這不叫正受,這叫惡受,這叫邪受。

  正受,就是一種正確的覺受。修行有一種冷暖自知的感覺,這個叫做正受。這種正受,你若沒有師父印可,說不定不是正受,你自己以為是正受。「正受」這兩個字,第一個意義就是正確的感受,第二個意義是真實的受用。

  因為我們學正法有二個基本的動機:

  第一、感覺到人是愚昧的:愚昧的本質就是無明,我們如果不打破這個愚昧的無明,我們人生不可能過得光明,我們的言行不可能保證正確,所以我們必須打破這個愚昧(無明)。

  第二、感覺到人生是不如意的、是苦的:我們如何化苦為樂,使我們心的力量擴張、加強,使我們活在處處充滿了不如意、錯誤、罪惡的人群當中,而能使別人丟掉了錯誤、罪惡的包袱,而不干擾自己,使自己活得很通暢;也就是說,首先使我們的人生擺脫生活的苦,再進而把捉到生命的永恆。

  我們人生學正法的動機就是苦,就是無常,就是不真實───把生命變成一個虛幻,而死的時候,認為類似電腦裝填資料一樣而造成的人格是你自己。比方說,你是學化工的,他是學紡織的;你不懂紡織,他也不懂化工;為什麼?因為你們兩個裝填的資料不同。你腦子若不經過大學給你填那麼多資料,你對這些東西是外行。這些東西都是後有的,這不是真我;你認為這是真我,把虛偽當作真實,你將來所得到的是幻滅。《圓覺經》上講:「非幻不滅」,也就是說我們學正法的目的:

  第一是擺脫生活的苦,使生活過得很通暢、安祥。

  第二是我們要透過無常的幻覺,把捉到生命的永恆。

  我們的人天大導師佈大(佛陀的梵音)涅槃前的最後遺言,就是祂快要離開現象界以前,祂說了四個字:「常、樂、我、淨」,祂揭開了生命的奧秘;祂說:「生命的本質是永恆的」,若不是永恆的,我們不必去努力。所以禪的最大的使命就是:「不但擺脫自己的痛苦,也教導眾生甩掉錯誤,得到安祥;不但自己把捉到生命的永恆,也教導那些迷夢、無明、愚昧的人,啟開他們的心眼。」這就是禪的基本架構、特質與使命。

二、 參禪的目的

  然後我們要研究:「我們參禪的目的何在?」

  參禪,除了我剛才談到「苦與樂」、「常與無常」的問題以外,我們主要的下手與努力就是完成「法的人格化的陶冶與熔鑄」。

  因為我們每個人的人格、個性都不同,這是後天「業」的因素所形成的,因為生長環境不同。一個人剛生出來,連爸爸、媽媽都不會叫,除了本能的反應以外,腦子裡是一片空白;以後在漸漸長大的過程中,先學單字,再學片語,然後學個位的加、減法,然後學分數四則題,再學解析幾何、大代數、微積分……,這都是在裝填資料啊!遺傳的因素、生長的環境、交往、教育、朋友的影響,形成了「人心不同,各如其面」的差異性。這個差異性的你,並不是真正的你,你要把他陶冶、鍛鍊,也就是說,你要將那個礦石經過鍛鍊以後,把他的雜質揚棄,使他變得精、純,然後除了法以外沒有人格,除了法以外也沒有個性,你所表現的言行都是「法」的活生生的體現。到了這個程度,就是完成了「作聖之功」───由凡夫到聖人的工程,然後是大功告成。

  我為什麼開頭跟各位講這些呢?這是禪的一般概念,你不把這些概念接受,你就不容易領會《信心銘》在講什麼,它為什麼講這句話。

三、誰能學禪

  禪是很偉大的,但是什麼人才能學禪呢?要有大福德、大智慧。

  因為禪是轉凡成聖───由凡夫進入聖人,由六十兆原子堆積的肉體變成一個發光體───的至高法門,若沒有大福德、大智慧,沒有辦法承當;而且進入了禪以後,就可以斷惑(對宇宙、人生不再有疑惑),所謂「智者不惑」,就變成智者。西洋哲學家講philosophy只是「愛智」而已,而真正的佛法是把「智」變成了人格,變成了「麻哈巴尼亞(摩訶般若的梵音)」的化身,把那些雜質通通甩掉,這個需要大福德、大智慧,不是小聰明、小根、小器所能承當的。

  我曾經在六祖壇經批註了幾個字,我說:「小根就自然漂倒」,你把心傳給他了,他也感覺到這個境界很好,沒有負擔,既飄逸又瀟灑,但是他保持不住。他要到神壇裏去聽道理,他覺得人要多聽道理,以為道理知道得愈多愈好,他不曉得「道理就是理障」。你裝多了道理,結果你就不解脫。所謂「信心清淨,則生實相」,什麼叫「信心清淨」?他告訴你「離分別」,你根本就不管什麼道理,你就不去分別它;他明明告訴你「不可思議」,你卻偏要去「思議」!所以學禪需要大福德、大智慧,不是普普通通的。

  如果他福德、智慧不夠,他學禪會怎麼樣呢?「求全必毀」,他就會走上邪禪───走上禪的歧途。

四、禪的歧途

  禪有那些歧途呢?

(一) 野狐禪

  百丈禪師有一天上堂,看到一個老頭兒在那兒旁聽。他說:「有人盜法!」

  那個老頭兒說:「我不是盜法,我是來求你救我。五百年前,我是出家人,別人問我:『大修行人落不落因果?』我說:『不落因果』,因果管不了。結果,我這一轉語答錯了,我五百年當了野狐,我現在還是野狐啊!請你救我!」

  百丈說:「你問我。」

  這個野狐就問百丈:「大修行人還落不落因果呢?」

  百丈說:「不昧因果。」(什麼因果我都不含糊,我都清清楚楚,什麼「落、不落」,不談這個。)

  這野狐就叩頭,他說:「謝謝!我已經解脫了,我現在在南山洞裡頭,請求老師按照亡僧的辦法給我火葬。」

  百丈就帶著弟子,說:「走!我們到南山火葬和尚去!」結果,從洞裡掏出一隻野狐來,很大,把牠燒了。

  這是野狐禪的公案。

  什麼叫做野狐禪?就是說用自己的聰明、主觀的見解去解釋無上大法,跟野狐一樣。既是用野狐那樣的鬼聰明去解釋正法,不懂正法而勉強解釋,終究逃不過墮落野狐身的果報,這就是野狐禪。

(二) 葛藤禪

  什麼叫做葛藤禪?

  就是《指月錄》裏一段一段的公案,他一天到晚寫文章研究,死啃公案,謬執這個公案是這個意思,那個公案是那個意思,一輩子專門搞這個東西,糾纏不清,好像掉進葛藤裡面一樣,出都出不來了,一生專門管別人有什麼收穫,不管自己有沒有正受,只管去搞公案。公案就是葛藤,像葛藤一樣糾纏不清,所以叫做葛藤禪。

(三) 文字禪

  文章寫得很好,很流暢、生動,卻沒有禪。

  何以沒有禪呢?我不是說他沒有正見。我們要有兩條腿才能走路,只有一條腿,你亂蹦,那多艱苦。你沒有「那個正受」,行不得也!寫文字禪的人,他的確有正見,寫得也不錯,大致說得過去,但是他沒有正受(沒有真正的受用,沒有正確的覺受)。像你們各位接觸了正法以後,就有一種不同的感受,說不出來,飄飄然,這個叫「正受」。你若沒有正受,你專門寫文章,那個叫什麼?那個叫文字禪,乾巴巴的,好像脫水香蕉,沒有生命,只有軀殼;只有形式,沒有內涵。

  禪,並不是一種知識,並不是一種學問。如果你把它當作知識、學問,去搞理論、搞文字,那完全大謬而不然。臘月三十到來,手忙腳亂,想出去,都找不到一條路;那不但回不了金剛界,如果平常行為很好,知行合一,理解多少就做多少的話,頂多也只是人天福報,那不是真正的禪,所以叫做文字禪。

(四) 口頭禪

  口頭禪又叫鸚鵡禪,只會嘴巴講,並不真正修行,他並不保任,他也不曉得保任個什麼;他沒有遇到真正的導師,他也沒有得到本體,也沒有得到本心,他也不曉得保任個什麼;而只管嘴巴講禪,講得很好,一段段的故事,講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津津有味,這個叫做口頭禪,好比鸚鵡學人的話一樣。鸚鵡牠只學你的聲音,並沒有你的思想,也沒有你的心,作用跟錄音機一樣。

  像這樣的口頭禪,也是害人不淺,這是以盲引盲啊!他講得頭頭是道,你記得了,又去轉播;他這個文章不錯,以後,你就抄他的文章,幾個人的文章來個拼盤,天下文章一大抄,你的禪文章寫得比他更生動。搞這個東西就是浪費光陰、虛擲生命,這個並不是在修行,而是在造業,像這樣子的都不是真正的禪。

(五) 狂禪

  什麼叫做狂禪呢?他會錯了意思。

  我說過:「誰若在我面前講『空』,我一定要罵他。」有一次一個會友跟我講「空」,我馬上就刮他鬍子。我說:「你講『空』,那打你一棍子,你疼不疼?」「空」是不好講的、很不能理解的,一定要斷惑了以後,講「空」才能講得頭頭是道。解「空」是最難的,由「須菩提解空第一」這件事,就知道解「空」很難。那你開口講「空」的話,別人若誤會了,說:「天也空、地也空,妻財子祿在夢中」,那就變得消極了。佛坐的是大雄寶殿,雄心萬丈;佛講話是獅子吼,哪裡像他那樣的要死不活、一切空了。若是「空」的話,你就不要吃飯好了;既然是「空」的話,你還吃飯幹什麼呢?所以我把他刮了一餐。

  《證道歌》說:「豁達空,撥因果,莽莽蕩蕩招殃禍。」有些學禪的人理會錯了,認為一切是空。你要知道:「禪不是空」。禪若是「空」的話,那就不需要禪了,因為經典都講「空」嘛!大般若經完全講「空」。禪不是「空」,禪是「有」。有個什麼?「我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所以參禪首先要「知有」。《牧牛歌》牧的「牛」,所指的就是六祖開示的那個「無頭無尾,無背無面」,你要跟那個打成一片;不但你牧牠,而且要牠牧你,所謂「人牧牛,牛牧人」,都不要去分別;你要這樣,趕也不走,打也隨時都在,「與你同在」就可以了。所以禪不是「空」,實在講是「有」。

  有人說:「禪接近般若空宗」,不是那麼一回事!誰分得了那麼多宗呢?當初佈大(佛陀)也沒有分宗。後來的人感覺一個人一生的精力有限,「一門深入」比較對眾生有點兒貢獻;因為我們每一部經都研究,還沒研究完一部經,自己就翹辮子了,所以他才分宗。分宗這件事是很好的,並不壞。但是若是要用個別的尺度來衡量禪,那是大錯特錯!

  有很多人認為「禪就是空」,認為「禪是空」了以後,就認為「沒有因果,也沒有報應;沒有天,也沒有地;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他看到《證道歌》講:「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他認為這個就是「空」,但是他不知道:「萬物萬事都是從空裡來,又到空裡去。」「空」,它有「體」,它就必定有「用」;它由「空」裏來,又到「空」裏去,就跟走馬燈一樣。「空」若是沒有的話,那我們還有立足點嗎?我們蹲到哪裡?沒有地方蹲了,就在太空亂飛一通。若真正是「空」的話,我們也沒有了。

  什麼叫做「空」?如果勉強下個定義:「空是無量和無限」;無量,就是你數不完;無限,就是有無限發展、創造的可能,具備無限的可能。你這樣子解釋「空」,沒有罪過;你若說「空」就是沒有,那完全大錯特錯。一個參禪的人如果執著「禪是個空」,那就變成狂禪,就是「招災惹禍」啊!自己種的是惡因,自己得的是「空」果,他就會得「空」果。

  什麼叫「空果」呢?就是枯木死灰,就轉入器世間,變成石頭了,變成樹了,就變成低級生命。

(六) 枯木禪

  另外,還有枯木禪。禪宗的石霜這一派,不參話頭,也不觀心,進去以後就打坐,成天只管打坐,所以別人都諷刺說這是「枯木樁」啊!他們專門打坐,也不講話也不講道理。不講道理是對的,但是一天到晚打坐,認為這就是禪,結果坐死了以後,沒有一個開悟的,所以叫做「枯木禪」。這也是禪宗的一個流弊,其實禪不在乎打坐。

(七) 邪禪

  另外,還有「邪禪」。什麼是「邪禪」呢?有些人學禪走偏了,說你悟了,亂蓋(胡扯)一通;今天說你悟了,但是下個禮拜就翹了辮子,這都是亂蓋(胡扯)。悟了的人都會增長壽命,接受正法的人多活二十年,哪裡說他今天悟了明天就死了呢?「朝聞道,夕死可矣!」也不能這樣解釋啊!所以說這個叫「邪禪」

(八) 外道禪

  另外,還有外道禪。我們關起門來講,教內的次第禪跟外道是共法;外道,像瑜伽派、印度教、婆羅門教都修這種禪定,這是與外道共法的。我們現在講的禪宗的禪是與外道不共法。禪宗的禪定跟坐禪不同,《六祖壇經》裏面講得很清楚,並不是在打坐。

  以上講的是禪的歧途,我們要盡量地避免。

五、「 信心銘」的特色

  再來,我要講《信心銘》的特色。《信心銘》是敘述三祖僧璨大師自悟自證的境界,《信心銘》的特色就是:「掃蕩邊見,標示不二」,這裡面經常講二邊,所以是標示不二。因為佛法是不二法門,凡是「邊見」,都是不取的,都背「中道」。

  達摩大師由印度帶來一本經叫《楞伽經》,是用來印心的。這部《楞伽經》,你若把它歸納起來就是兩點:第一、六十二見都是相對的,一切的是非、善惡、好壞、有無、有、非有、無、非無……,這些都是分別心的產物;第二、你若停止分別,這些東西都不存在,所以「離分別」才是不二法門的心法。因此,三祖僧璨大師特別地掃蕩這些邊見。所謂「邊見」,就是兩邊,而佛法是中道,不在兩邊。

  我們瞭解了以上的這些概念,才可以進而談談《信心銘》的本文。

六、 「信心銘」直解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什麼叫做「至道」?「至道」就是「道」的源頭───一切理、一切事的根源,「水有源,樹有根」。所謂「至」就是到達,「道」就是踐行的軌則、道路。「至道」就是到達了一切「道」的源頭、根本,也就是法的極致、理的極則。歸納起來,「至道」就是真理。真理是普遍的,真理就是一切,一切就是真理。莊子說:「道在屎尿。」他並不是強調屎尿才是道,而是說:「道無所不在」。即或是有屎尿的地方,也沒有說是把「道」趕走,「道」是無所不在的。

  既然「道」是無所不在的,那隨處都是,不用去找。也就是說:「至道是一切現成」,用不著你去發掘它,用不著你去找它,本來是一切現成,並沒有什麼困難的,就怕你妄加揀擇。什麼叫做「揀擇」?就是妄想分別、挑挑揀揀。好像你買水果,挑挑揀揀,這個好,那個不好;當你有所選擇,要挑挑這個,揀揀那個,這個雞蛋不新鮮,那個皮亮一點比較新鮮。當你挑挑揀揀的時候,已經不是不二法門,已經違反了不二法門。你若是順著不二法門的話,一切現成,根本就不難嘛!

  真理是普遍的,一切現成。假如你要挑挑揀揀的話,就有好有壞,就落在兩邊,所以「但莫憎愛」:你不要討厭這個,也不要喜歡那個;「洞然明白」:一切很現成,沒有什麼難題存在。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

  我剛才講:有人把「空」解釋成「沒有」,而「空」實際上是個無盡藏,「空」是一切,「空」是無量,「空」又是無限,它具備了向上發展、向前創進的無限可能,它是眾生的希望,而不是「沒有」,這就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毫釐有差,天地懸隔)的一個例子。

  「欲得現前,莫存順逆」───什麼叫做「現前」呢?「現前」就是「現量」。要使禪就在你面前、在你心裡浮現出來,你就不要有所選擇、有所順逆───你不要順應這個,而揚棄那個,像這樣有所選擇,那都叫做有為法,有為法跟真理、跟禪都不相應。

違順相爭,是為心病。

  心裡若產生兩種概念,就有了矛盾;有了矛盾,就不統一,它的內在就產生了一種分裂;有了分裂,精神就不安定;精神不安定,就是心病。

  不二法門應該沒有矛盾,它是個大「一」,而「一」也沒有。既然是個「一」,沒有相對的,它是個絕對;既然是個絕對的,也沒有人去建立這個「一」,所以說「一也不立」,這就是真正的正法。所以當你內心違反了不二法門的時候,你就產生了一種矛盾,這個矛盾使你的心不能夠安祥、統一,就變成你的心病。

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什麼叫做「玄旨」?「玄」就是最初的,「旨」就是道理、真理;「玄旨」就是最初的真理,真理是原來如此的。

  「不識玄旨」──你不了解原來如此、原本現成、無始以來就是這樣的真理的話,「徒勞念靜」──你去盤腿打坐、參加靜修、靜心息慮……,都沒有用處,都跟法不相吻合。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法,它是圓滿的,充滿了大宇宙,大宇宙的全體就是法的體現,它既沒有多一樣,也沒有少一樣,正如《心經》講的「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今天新形成了一個星球,這大宇宙沒有增加任何東西;明天毀滅掉一個太陽系,大宇宙也沒有減少一樣東西;它都是從空裡來,又往空裡去。以空為素材,是樣樣皆空,經上講:「以金做器,器器皆金」。今天我們出生了,大宇宙沒有多增加一個人;明天我們又溶解到生命之海裡去,大宇宙也沒有減少一個人,都在這裡頭。你買一斤肉來煮,原來看到有肉,煮久了,肉沒有了,這損失很大啊?沒有!肉爛了還在鍋裏,它又沒有出到鍋外面去。所以真理是「圓同太虛,無欠無餘」的。

  你原來沒有分別,所以《信心銘》告訴你:「離分別」。當你沒有分別的時候,就無可取捨,海水一味;當你有了分別的時候,就有了取捨;有了「取捨」,所以「不如」。「如」怎麼解釋呢?「如」就是吻合。因為你一起分別、一起順逆,就有所取捨了,你就跟你生命原本的本來面貌、本來的心態不吻合了(這個你是由生命之海分注出來的生命的單元),就破壞了你本來的心態,也就是不相應了,就破壞了你跟大宇宙的瑜伽。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

  「莫逐有緣」與「勿住空忍」這二句話是相對的,「有緣」與「空忍」是相對的。什麼叫「有緣」?因為「有」,你就追逐,「緣」就是條件。

  「莫逐有緣」:你不要看到什麼現象就把它執著,你不要看到有一個條件就讓它把你纏住。也就是說,什麼叫做「有」的「緣」呢?所謂的名利、好惡……,乃至老子講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這些都是「有」的因緣。

  「勿住空忍」:你也不要把心強壓制它,使心不要生,使念不要起。這不叫禪,這叫繫縛,這跟解脫不相應,本來是扛枷戴鎖,再加一套枷鎖,古人說這叫做「雪上加霜」。你要把「有」跟「無」變成一個,禪宗是統一的不二法門。

  六祖說:「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我們給它杜撰一下:「若覓真無念,念上有無念。」我們天天講無念、講無相(即念離念,即相離相),假如說你看到「有」的東西,就把它記錄下來,這就叫做「記錄慣性」;看到有一個機會,你就去鑽;自己損失了就難過。像這樣的話,就是「追逐有緣」───追逐於「有」的線索跟條件。

  你常常把心壓住叫它不起來,讓念頭不生,像馬祖打坐,他師父懷讓禪師就罵他,說是「譬如牛拉車,車不走,你是打牛?還是打車呢?」他明白了:「他在打車,不是打牛」。所以我們修行是調和這個心,使這個心契合於中道就夠了,並不是要我們住在「空」的「忍」,強制壓抑、忍耐在「要心不生,要念不起」,要它跟空吻合;殊不知「空」是萬有,「空」是個無盡藏。

  我們了解了這一點,就知道應該怎麼樣才能解脫了,也就是「一種平懷」───一種平等、離分別、不二的胸懷,「泯然自盡」:它就像太陽出來一樣的,霜自然會溶化掉,自然會消失,自然會無影無蹤,一切的煩惱自然不起。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你想把動的停止,你越止它越動。它不是說小孩玩不倒翁,不是這個意思。你想叫你的心停止在那個地方,結果:當你下這個工夫的時候,就是「造作」,就是「有為」;「有為」就違反正法、不吻合正法;不吻合正法,你得不到真正的安定,那就是有為的「有為法」,那就是一種「造作」。你想叫心停止,結果你越叫它停止,它越不停止。

  要叫心真正的停止,為什麼它反而不停止呢?因為你陷落在兩邊───一個是「動」,一個是「靜」;一個是「有為」,一個是「無為」。凡是一涉及到「邊」,那都是違反正法。其實大宇宙只有一個「一」,沒有兩邊,只是一個「不二」。所以祖師說:「寧知一種」,你偏偏不知道只有這個───「海水一味」,你要去找動靜、善惡、好惡、是非,在兩邊裡打轉,結果,心是越轉越亂。

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如果你不能夠契入「不二法門」的話,你在兩邊的任何一邊都「失功」,都沒有功德,都是造作,最後了無成就,都是徒勞無功。

遣有沒有,

  你想排遣「有」,把你腦子裏所「有」的影像排遣掉,結果反而叫「有」把你淹沒了,把你埋沒了。

從空背空。

  為什麼我們「從空背空」呢?因為當你「從」「空」的時候,「空」已經不空了。為什麼不空?因為有個「空」。真正的「空」就是連個「空」的概念也不存在,才是真「空」。當你把「空」變成了一本書,變成了一個「空」的理論,那麼那個不但不「空」,而且比「有」還厲害。「有」什麼?有個「空」。你常常把「空」裝到心裏去,說我「空」───「天也空,地也空」、「我也空,人也空」,那這個是「空」嗎?相反的是違背了「空」,並沒有順應「空」,而實在是違背「空」,所以「從空背空」。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

  你講多了,錯;因為禪宗是不立語言文字。

  「多言多慮」:這個「言」包括了文字跟思想,因為思想是沒有聲音的語言,而文字是語言的符號。你多寫文章、多去思想(思維)、多去講話,反而不相應。為什麼不相應?因為真實的是原本的,而且「禪」強調的是本來面目,強調的是心的原態。心的原態是沒有加工以前的畫布,不是鬼、不是神,不是山、不是樹,不是橘子也不是烏龜,什麼都不是;你若是把它塗上東西了,那它就變成一個死的東西了。所以「多言多慮,轉不相應」,「不相應」就是不吻合、不符合;不符合什麼?不符合正法,不符合禪宗。

絕言絕慮,無處不通。

  你停止你的思想、停止你的妄想、放棄你的理論、排除你的理執,你的理、事二障就消除了,那就可以說是「無處不通」,就是無為、無事、無念、無心閒道人,非常瀟灑、非常自在。因為人是個理性的動物,常常被理所困,你把它馬上放下,馬上就瀟灑,馬上就自在,所以「無處不通」。

歸根得旨,隨照失宗。

  禪宗常常講「極則」,特別強調、歌頌「極則」,說你已經到了頂點。「歸根」就是說到了一切理、一切事的源頭,到了理還沒有萌生、事情還沒有發生、威音王還沒有出世以前的那個境界,那個是原本如此的。你到了那個境界,你就摸到自己本來的面目,你就現證了自己的本心。

  「歸根得旨」是說你到了一切理沒有萌生、一切事沒有發生的根源時,就得到我們禪宗的宗旨、得到佛心印的宗旨、得到不二法門的宗旨。

  「隨照失宗」──「照」就是說用我們的心像一面鏡子一樣。莊子說:「至人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至人用心若鏡」是說修養到家的人,用他的心像鏡子一樣;「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是說你沒有來,我不提前出現影像;你走了,我也不是照相底版,不感光,什麼都不留。

  我們看到寺廟裡掛的匾額經常寫了四個字───「過化存神」,什麼叫做「過化存神」呢?過去的化掉了,沒有了,所保存的只是一個靈、一個旺盛的精神。如果你不到一切理、一切事的源頭,你就會「隨照」,看到了什麼東西,就跟照相的底版一樣地感光了,這個叫「記錄慣性」。比方說,你本來不想學《蘭花草》這首歌,但是它一天到晚到處地播───「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也沒有人教你,過兩天你也會唱了,這個叫「強迫中獎」。這個就是「隨照失宗」的例子,你身不由己,就被它轉掉了。如果你能夠「照而不隨」,就不「失宗」了。你「照」,照過去;你走了,我也不跟著你。你沒有來,我這裏是海闊天空、空空朗朗;你走了,我是一物也無啊!你不要它來了,就跟它感光,結果越感越多,越來越亂。

  所以「隨照」就是「執著」、就是「記憶」(下面我會再談這個事的),而「隨照失宗」就是提醒我們不要執著、不要記憶,看到什麼,過去就消失了,過化存神。

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你一下下返照自己原本的那個心,要比你在「空」的地方用力還自然、還殊勝、還有功德。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

  空,本來是無相、無住、無念的,今天忽然萬象森羅,為什麼呢?由於你「妄見」,你看錯了。所謂「病眼看空花」,天空中本來沒有花,你眼睛長翳了,看到天空中有一朵花,這個叫做「妄見」,所見的只是幻相,並不真實。

不用求真,唯須息見。

  其實呢!我們「不用求真,唯須息見」。為什麼你不能見到真理?就是你主觀的分別心太強了,你主觀的妄想、錯誤的知見太多了,障了你的眼。所以佛教有一個「法眼」的名詞,什麼叫「法眼」呢?道吾禪師問夾山善會禪師:「什麼叫法眼?」夾山說:「法眼無瑕」,也就是說一個修行人保護自己的心,要像保護眼睛一樣。眼睛裏放顆沙子,很難過;你放個金粉,難不難過呢?也難過;放髒土,搞得不好,眼睛會瞎;你放個鑽石進去,瞎得更快;不管好壞都不能放。

  所以你有取捨、有自己的主觀、有所追求,反而把你的眼睛遮蔽住了,一切現成的真理,你也看不見了。所以告訴你:不用去追求真理,「唯須息見」───把你那些自以為是的見解通通息掉,真理馬上現前。

二見不住,慎勿追尋;

  「二見不住」就是不要住在兩邊。也就是說凡是涉及到二邊相對的見解(有無、是非、善惡、空有、非有、非無……等分別見),都應加以揚棄,不要讓它住在你心裡,不要讓它停留在你的意識裡邊。凡是兩相對的東西,你都把它趕走,剩下的就是絕對的不二法門。所以一開始,我就跟你們介紹,《信心銘》的特色是「掃蕩邊見,標示不二」。

  「二見不住,慎勿追尋」:你不要在二見裡面攪不清,究竟是空、是有、是真、是假、是升、是沉、是是、是非……?你不要再去思索、去追尋;越追,你迷失得越遠;越追,你下陷得越深。為什麼不要追尋呢?因為「纔有是非,紛然失心」。

纔有是非,紛然失心。

  你一涉及相對,有個「是」,就必有個「非」;有個「好」,就必有個「壞」;是非、好壞、善惡、高下、美醜……,這些東西把你的心攪亂了,你的真心就喪失了、就迷失了,也就是說「紛然失心」。「紛」就是天下大亂、妄想太多了。為什麼呢?因為「二由一有」。

二由一有,

  這「兩個」是因為有「一個」,所以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不是講老子,我是舉這個例子)。因為每一種數學都是有個基因,數學是從那邊起?是從「0」字起;若沒有「0」,就沒有發展。所以「二由一有」,「二」不是代表兩個,是代表兩邊、代表多數。中國的思想講:「一本萬殊」,是說這個現象有不止一百萬、一千萬種差別的東西,但是它的本質只有一個。西方的哲學家也講「是什麼」,這是本體論,講「是什麼」。若講「是什麼」的話,那麼說是這個,就不是那個;所以唯心的講:「一切是心」,唯物的講:「一切是物」,而我們正法講:「一切是大圓覺海」───一切是生命之海。我們證得「一切是生命之海」的話,就知道一切的現象是因為你有心;你若沒有心,現象根本不存在。(這個後面會有很清楚的解釋)

一亦莫守;

  你也不要把心守在「一」,說這個是「不二法門」、這是個「一」、這是個「空」……,你說它是什麼都不好;也就是說你眼睛裏放什麼都難過,你乾脆都不管它,一切放下。

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咎」,就是過錯。我們學正法,最怕有謬見、有邪見。如果我們看錯了,我們就無法保證我們的行為不錯,因為「由認識指導行為」,所以佛法非常重視「正見」。「看錯了」就是「過咎」。

  那麼如何保證你不犯錯呢?就是「一心不生」。就是說你保持「一心」的狀態,只有這個「心」,除了「心」以外,什麼都不裝,拿你的「心」當你的眼睛,不要裝沙子也不要裝鑽石。這樣的話,就「萬法無咎」───一切的法都不會在你心裡形成錯誤的因子。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

  沒有「咎」,根本也沒有什麼東西叫做「法」。「法」是活生生的,並不是死的,並不是可以把捉的,並不是可以用模子來給它翻砂,所以《金剛經》講:「無有定法如來可說」。

  「不生不心」,也就是說你不要執著這個「心」,你也不要執著「無生」。

能隨境滅,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這個話很有意思,這個話怎麼有意思呢?什麼叫「能」?「能」就是主觀;什麼叫「境」?「境」就是客觀。

  「能隨境滅」:當客觀不存在的時候,你主觀的意念生不起來了。你為什麼有種種的意念?一提起橘子,你就知道是黃顏色的、甜甜的,裏面一瓣一瓣的,因為由「紀錄慣性」造成的。有了客觀的存在,給你資料裝進去了以後,你就產生聯想。所以「能隨境滅」就是說等到客觀不存在的時候,你那個主觀的想念、一切的作為也停止了,你還能做什麼呢?

  「境逐能沉」:等到「主觀」不存在了,那「客觀」也跟你無關了,也等於消失了,所以說「境逐能沉」。

  「境由能境」:這個「客觀」的顯示,是因為有「主觀」;有「主觀」,它才有客觀。

  「能由境能」:這個主觀意識是因為有了客觀環境的存在,你才裝了一腦筋的知識與認識,這個就跟現代的哲學家所爭辯的一樣。

  唯心主義講「意識決定存在」───就是笛卡兒講的「我思故我在」,這當然不正確,但是他表達主觀、客觀,是表達得恰如其分。

  唯物主義講「存在決定意識」───有了客觀的物質、條件,才能夠決定、使你的心靈產生作用;若沒有這個客觀的環境,你這個心根本就不存在的。

  而唯心主義者黑格爾說:因為我有「心」的存在,才能夠發現客觀的法則、客觀的條理。如果我沒有「心」的話,客觀又有什麼價值?誰知道它存不存在?

  我們三祖他老人家,雖然在一兩千年前講這個話───「境由能境,能由境能」,和現在的科學的、哲學的精神(哲學的模式與哲學的思維路線)非常吻合。也就是說,因為有了客觀的環境,所以你才能夠產生主觀的內涵;因為有了主觀的存在,才能顯示客觀的法則。這個「能」代表「主觀」,「境」代表「客觀」。各位這麼看,就不會看錯。

欲知兩段,元是一空;

  你要了解「能」與「境」、「主觀」與「客觀」,原來不是兩個,都是一個無量、無邊、無限可能的「空」中所浮現的一個過程、一個幻相而已。

一空同兩,齊含萬象。

  「一空同兩」就是說只要一個「空」,就含融了主觀與客觀,就含融了物與我。

  「齊含萬象」就是包羅萬象,當體都是「空」,一方面是萬象森羅,一方面是空無自性。

  什麼叫「空無自性」?禪宗喜歡用「自性」,禪宗的「自性」其實就是「非自性」。禪宗所用的「自性」就是生命的屬性,就是生命的共性,就叫「自性」。那麼我們說這個杯子,你把它分得不能再分,小得不能再小,就找不出一個永恆不變的杯子的實質來,所以說「它沒有自性」。

  因為「沒有自性」,所以「一空同兩」。這個「兩」是代表「多」,而不是代表「兩個」,所以說「齊含萬象」。

不見精粗,寧有偏黨。

  為什麼「不見精粗」呢?「以金做器,器器皆金」,「如大海水,其味相同」,所以它是臨濟宗講的「同一質」───萬事萬物的本質都是相同的;現象不同,本質相同,所以就沒有什麼叫做「精粗」。

  「寧有偏黨」:又那裡用得到有所選擇、有所偏好?實在不必。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

  真理是普遍的,「大道體寬」是無量、無邊的,也沒有什麼「難」,也沒什麼「易」,因為真理是「離分別」的。「難」、「易」都是兩邊,一落到「難」、一落到「易」都跟法不吻合。

小見狐疑,轉急轉遲。

  根基不夠、智慧不夠、福報不夠的人,他狐疑。什麼叫做狐疑呀?用他的思惟做工具,去分析、去發掘真理,這樣子跟野狐禪很接近。他越是急著要去思索,反而是欲速則不達,因為他方法錯了;你拿兩根冰棒到煉鋼爐裏想舀起一點鋼水,那是舀不起來的。這個方法就弄錯了,所以「轉急轉遲」,你越想急著要圓成,反而達不到目的。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

  什麼叫做「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我今天在車上跟一位會友講,一個年輕的朋友寫信問我:「老師!我可不可以斷欲?我跟我太太不行房了,我太太也同意這一點,我們變成清淨道侶。」我給他回個信,我怎麼回信呢?我說:「我們學正法的人要做正人,正人要行中道,中道就是正常。你看到那一個行正法的人,夫妻兩個沒有性生活?這是不對的。」你看經典上那些大善知識、大菩薩那一個絕了後?沒有絕後的。王陽明先生是近代的聖者,他臨死以前還生了一個小兒子。

  我為什麼講這個呢?這個年輕的朋友就是「執之失度,必入邪路」,他走邪了。正法叫你不邪淫、敦倫盡分,不叫你放棄作丈夫的義務。你若放棄,那你何必結婚呢?這不叫坑人嗎?那叫「執之失度」。你不必懷疑說我怎麼有的時候長久不來了,或者有性的衝動。那你長久不來,有時候那是自然的事啊;你有性的衝動,就像你兩餐不吃飯就肚子餓啊。所謂「官能」,有個器官就有個功能,有了功能就有反射嘛!人看到漂亮小姐,喜歡多看一眼,那個也不算犯罪;假如你聯想───摸了有什麼感受?摟在懷裡會有什麼感受?那你下地獄,這是在污染自己。

  正法,「一陰一陽謂之道」,夫妻彼此要忠於對方,這個「忠」不只是行為的「忠」,連想念都要「忠」,那這樣的話絕對符合「正法」。你若結了婚又停止性生活,那你就是「執之失度,必入邪路」,將來要出問題的。我寫個信大罵他,我說:「你若這樣做,我就不認你,你也不要找我」,我說:「違反人性、違反正常,根本不是正法。」

  所以這邊講「執之失度,必入邪路」,你不管是坐禪或是修其他的法,好多人入魔了。《指月錄》裡面有位大禪師,他講慈悲,他就脫了衣服去餵蚊子,蚊子叮他,他就中了毒,中了毒就發了病,發了病然後再用刀子把腸子拿出來洗,結果就死掉了。這種慈悲叫做「慈悲魔」,正是「執之失度,必入邪路」,走上邪路了。像這樣子走錯的人很多,不是一個、兩個。

  所以我們只要做一個正常的人,做一個無愧的人,我們怕別人知道的事情絕對不做,我們所做的事情都可以公開,這樣的人,他心裏的陰暗面就消失了。沒有陰暗面,就是一片光明;一片光明,物以類聚,就到了光明世界。

  假如我們矯枉過正,有太太還斷絕性生活,那就很殘忍,很不人道,也很不正常,那個沒有必要。你說:「我這一斷絕性生活,我就成佛」,你愈斷絕愈「成魔」,成不了「佛」。那你是功利主義,你是貪心。我們做人只問我們該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們不要過分的有貪心,說我這一斷欲,我馬上就得六神通,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到了該斷欲的時候就斷欲了,你年齡到了,你不斷欲,那你只好加速去死亡而已。它已經新陳代謝停止了,內分泌沒有了,你不斷欲也沒有辦法,「心有餘,力不足」,你也「無法度」(沒辦法,閩南語)。你說年紀輕輕討太太的人要斷欲,這根本就是「執之失度,必入邪路」。我今天給他回了一封信,像這樣的邪知邪見,都是很多的。

放之自然,體無去住。

  什麼叫做「自然」?就是佛經上講的「法爾如此」,它原本如此,沒有加工,沒有破壞,沒有用主觀去改變它,這個叫做「自然」。

  「體無去住」,就是心經說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也就是說「不來、不去」。

任性合道,逍遙絕惱;

  什麼是「性」?「性」就是本心,就是「麻哈巴尼亞(摩訶般若的梵音)」。

  你要「任性」,你才要「見性」;不「見性」,你怎麼「任性」啊?什麼是「性」?就是「麻哈巴尼亞」。而「麻哈巴尼亞」出現了以後,逍遙自在、瀟灑、解脫,你就聽從它好了,你拿它當做水,你是水中魚,優遊自在,那你就「逍遙絕惱」,沒有煩惱了。一個「麻哈巴尼亞」、「本心」出來的人,他會有煩惱嗎?充滿了安祥的人,他會有煩惱嗎?他當然是「逍遙絕惱」,這是最好的境界。

繫念乖真,昏沉不好。

  你執著一念,執著「我去修行,我去斷欲,或者我去救別人,我去行慈善……」,你執著任何一念的話,就「乖真」。「真」是什麼都沒有的,當你有一念執著的話,就是以偏概全,就背離了「真」。(乖就是背離)

  「昏沉不好」:有的人喜歡打坐,結果沒有打幾分鐘就睡著了,他甚至還做兩個夢,那叫做「昏沉」。

  修行的人有兩大弊病:一個是「昏沉」,一個是「掉舉」。昏沉───坐在那兒就參瞌睡;掉舉───坐在那兒亂想一通。他不是睡著了,就是胡思亂想。如果這個人,他既沒有參瞌睡,又沒有妄想,在座的各位,現在都差不多了───也沒有參瞌睡,也沒有妄想,也沒有雜念,這個就叫做「好」。

  如果是「繫念」,你心裡想著一個念頭,鑽牛角尖,就「乖真」,跟真心違背了;而「昏沉」就不好。現在各位很好啊,也沒有「繫念」,也沒有「昏沉」,就既不「乖真」又很好。所以要「見性」,不「見性」就不可能。所以說:「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繫念乖真,昏沉不好」。

不好勞神,何用疏親。

  「勞神」就是有為,你既然不喜歡有為法,又「何用疏親」呢?找這個道理,找那個道理;翻這個法本,找那個經典呢?

欲趣一乘,勿惡六塵;

  「趣」就是嚮往,不是到達。你既然嚮往最上一乘的禪宗,就「勿惡六塵」,就不要討厭色、聲、香、味、觸、法的「六塵」,只要你不執著它,它也不會給你構成一種擾亂。

六塵不惡,還同正覺。

  六塵既然不擾亂你,那你的心的「正覺」(正受,正確的覺受),依然不會受到妨害,依然可以保持。

智者無為,愚人自縛;法無異法,妄自愛著。

  「智者」是無為的,他是一切現成。放棄見解,就出現本心;掃除雜念,就恢復心的原態。所以「一切現成」,他本來是無為的。

  而「愚人自縛」,自己拿繩子綑自己,使自己不自在。為什麼呢?因為「法無異法」───真正的法是沒有差別的。既然沒有差別,也就無可分別。你想去分別、思維,都是錯。既然「法」沒有差別,你卻有所「愛著」,說密宗好、禪宗好……,這都是「妄自愛著」。

將心用心,豈非大錯。

  拿你的真心變成了一個妄想,而使真心陷落在妄想當中,出不來了,原本灑脫、逍遙自在的,變得拿繩子自己綑自己,這的確是大錯特錯。

迷生寂亂,悟無好惡。

  一個人心「迷」的時候,就有靜與動之分,就有心理調和與心亂如麻的時候,像這樣的人都沒有究竟、都沒有徹底、都沒有大解脫。

  「悟」了的人,沒有心亂或安祥的差別,始終保持一種自在、安祥的境界,根本說不上什麼「好、惡」,密宗叫做「一味法」,只有一個味道。能夠保持這個「麻哈巴尼亞(摩訶般若的梵音)」境界的人,才是「十字街頭好修行」;保持這個境界的人,根本無須乎住山;若沒有這個境界的人,住山也沒有用。

一切兩邊,良由斟酌。

  (現在又在批評二邊了),為什麼有二邊呢?因為你就是在斟酌、思惟、衡量:「哪個對?哪個不對?是這樣好嗎?還是那樣好?」

  古時候,指月錄裏有兩個和尚對話,其中一個和尚說:「參禪很難啊!恁麼也不行,不恁麼也不行,恁麼、不恁麼都不行。」另外一個和尚說:「恁麼也行,不恁麼也行,恁麼、不恁麼都行。」這兩種不同的說法,就是說第一個和尚是有邊見,說:「在這邊也不好,在那邊也不好,這邊、那邊都不好」;後面那個和尚說:「根本就沒有兩邊,我在這裡也好,不在這裡也好,在不在這裡都好。」所以三祖特別掃蕩邊見。

夢幻空華,何勞把捉;

  三祖講「夢幻空華」,不是說我們的生命是假的,而是說我們的生活。為什麼是夢幻呢?因為我們所看到的東西,都沒有一個是真實的,沒有一個是永恆的,也沒有是原來如此、究竟如此的,都是一個現象、都是一個過程。

  我們的喜怒哀樂就跟有些鄉下人看電視劇一樣,看得有的是掉眼淚,有的是哈哈大笑。聽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其實我們的社會都是一種幻相,不要去找真實,不要去太認真。

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不要有得失是非的心,也不要急急惶惶,更不要為明天來幻想。

眼若不睡,諸夢自除。

  我們為什麼有夢?就是前塵幻影,我們自己裝了資料在裡邊,自己發酵,就有「夢」啊!我們為什麼有「夢」?因為我們睡著了,我們脫離現實了,寡頭意識開始活動了。

  假如我們眼睛不睡,會不會作夢呢?不會作夢。有沒有人眼睛不睡呢?有,那些祖師根本不睡啊!「江月照,松風吹,永夜清宵何所為?」他為什麼不睡呢?「精滿不思睡,氣滿不思食」,他根本並不疲勞。他眼睛不閉的話,自然就沒有夢了。這是三祖講他自己的境界。

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心若不異」───你若沒有差別心、分別心的話,就「萬法一如」了。

  我在指月錄上看到,有一個人從韓國到中國來學法,住在茅篷裏頭,半夜裡口渴得很,看到月光底下有一潭清水,很好,捧起來就喝,喝得好舒服。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那裡面泡了幾個骷髏頭,那是個濫葬崗,那是個公墓,說:「哦,好噁心!」正在噁心的時候,想起兩句話來了:「一心不生,萬法無咎」。想到這兩句話,他說:「這是我有心、有分別心嘛!」「不生心」,他這麼一想,噁心馬上就停止了,而且心的境界跨進一大步。這就是說「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我們的心不要有差別,只有平等,沒有差別,也就是說保持安祥,不要隨便起分別心。

一如體玄,兀爾忘緣;

  「一如體玄」,就是說吻合那個不二法門的法的本體,它是原來如此的。「一如」就是吻合不二法門,「玄」就是「元」,它是原來如此的。

  如何才能符合那個原來如此的?「兀爾忘緣」,就是你要忘掉一切的條件、現象,忘掉一切的得失是非。

萬法齊觀,歸復自然。

  萬法一齊觀───等觀,做平等觀,才能「歸復自然」。什麼叫「歸復自然」?法,原本如此,沒有加工,沒有造作,也就是說歸復到法界(大宇宙)的原來的原態。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

  你要把一切「起心動念的原因」、「產生分別心的因素」都給它消化掉。為什麼要消化掉呢?因為「止動無動」,你要止住動的東西,要它不要動,根本用不著「止」,它本來是不動的,你看到它動,那是你的錯覺。「動止無止」:你看到它停止了,實際上它並沒有停止,大宇宙沒有停止的東西。比方說,我們看那個杯子是靜止的,它是沒有生命的,但是任何東西都是原子堆積的,原子裡都有電子,無數個電子都在轉動不停,你看它是靜止的,其實不是靜止的。你看它是動的,那個白雲飄飄,在動,其實它往哪裡去?沒有動,沒有一個東西在動。所以你不要去比方它、分析它,不要做兩方面的對比,也就是說:「不可起分別」。

兩既不成,一何有爾。

  相對的東西既然是虛偽的,那「一」也不用建立了。

究竟窮極,不存軌則;契心平等,所作俱息。

  談到最究竟、最徹底的法的極則,頂好是一切的思惟、理性都放棄掉,沒有思惟、理性,也沒有一定的價值標準,通通揚棄掉,一心不生,要心保持海闊天空的樣子,也不要存什麼法則。是這樣的話,才能夠「契心平等,所作俱息」。

  「契心平等」,心才能跟法的平等相吻合───怨親平等、善惡平等、時空平等,然後「所作俱息」───一切的作為都是「過化存神」,做過的事沒有記錄慣性,都不存記憶,心就跟「法」一樣,念念不停,大化流行,也就是《中庸》講的「贊天地之化育」。

狐疑淨盡,正信調直。

  「狐疑」沒有了,「正信」就有了。

  什麼叫「正信」?就是《信心銘》最後講的「信心不二,不二信心」。你相信「心」沒有兩個,佛與眾生的心原本相同,就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這個才是「正信」。

一切不留,無可記憶。

  這是說不要有記錄慣性。你記一件事情、記一個道理,都構成你精神的負擔,都構成了「法」與「道」的障礙,對你都沒有幫助,所以「一切不留,無可記憶」。

虛明自照,不勞心力。

  「虛明自照」就是自己照自己。剛才我說笛卡兒講:「我思故我在」,那個「我」是「假我」;「真我」根本不要思,它原本就不思,應該是「我覺故我在」。「我覺」───生命的本態、生命的基因、生命的屬性就是「覺」嘛。「我覺故我在」才是「真正的真我」的存在,「我思故我在」是「分別的我」的存在。所以笛卡兒畢竟是大哲學家,是西方大學所崇拜的神學院派的大哲學家,但是比起正法來,那是不可同日而語。他錯了自己都不能夠發現,真假都難分。

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真如法界,無他無自。

  人們所能思量的,也只是在常識範圍,也是《楞枷經》所講的「先有形狀,然後有名字,然後有記憶,然後有妄想」。一提起橘子,就知道是圓圓的、紅紅的。假如只有形狀,沒有名字,也辦不成事。說:「阿母(媽媽,閩南語)!我要吃那個圓圓的、紅紅的。」那圓圓的、紅紅的東西就多了,蕃茄也是,蘋果也是,那個東西太多了。所以楞枷經講:「先有形,給它個名,由名就起記憶、起妄想」,我們人大概都是如此。所以三祖叫我們「無可記憶」,這些都是情識可測的了,那個沒有形也沒有名的,你怎麼去測啊?那你就不可測了,所以說「非思量處,識情難測」。

  既然「識情難測」,就一切放下。為什麼?因為「真如法界,無他無自」,生佛平等,自他不二。

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

  只有「不二」,它相應才快,為什麼快呢?因為「不二」就是「離分別」的當下。離開分別,「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纔動被雲遮」,這是張拙秀才的詩句。你一動心,問題就出來了;你一離分別,「所作俱息」,剩下的就是安祥了。

  人,修行不難,就是放下難。有一次,佈大(佛陀)在坐禪,有一個外道提了兩桶東西來供養佈大,去求法,問佈大:「如何是正法?」佈大說:「放下。」他放下左邊的一桶,再問:「我放下了,什麼是正法?」祂說:「再放下。」他又放下右邊的一桶,又問:「如何是正法?」祂說:「放下。」他說:「我兩桶都放下了呀。」祂說:「你內放六根,外放六塵。放到不能放的時候,正法自然會出來。」他說:「我放不下。」佈大說:「放不下,那你挑走吧!」挑什麼呢?挑這個六根、六塵,佈大也是很幽默的。

  所以我們大家能夠「不二」就很相應。「要急相應」───要想很快地就跟正法吻合的話,「唯言不二」───只有「不二」、離分別。既然是「不二」,都是相同,海水一味,「無不包容」───「自他不二,生佛平等」都包容了。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

  「宗」就是宗尚。十方有大智慧的人,才能重視而尊崇、嚮往「正法」。

宗非促延,一念萬年。

  我們所崇尚的這個法並不是長,也不是短,但是「一念」也等於「萬年」,為什麼呢?時空不二。

無在不在,十方目前

  因為真理是普遍存在的,十萬八千里以外的法界跟當前沒有差別。

極小同大,忘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是,必不須守。

  因為「極小」,你看不見,佛法叫它「臨虛」。什麼叫「臨虛」?就是接近於無,就是現在自然科學講的「質子」,它是看不見的,「質子」用肉眼怎麼看啊?看不清楚。那麼大宇宙你看得見嗎?你也看不見!所以說:「極小同大,極大同小」。因為「極小同大」,就「忘絕境界」,你很難用分別心去分別它。

  而「極大同小」呢 ,就「不見邊表」,大宇宙你看不到它的邊。我們鄉下人說河無頭、海無邊,其實海有邊、河有頭,它都有發源地。大宇宙真是無頭、無邊,所以你看不到。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因為有無不二,它是不二法門。你若把有無變成兩個東西,那就是兩邊,又不是不二了。所以「有」從「無」來,「無」因「有」而現。如果「有就是有,無就是無」,那這個大宇宙是一潭死水,再沒有創造的機會,再也沒有發展的可能,那就不是活潑潑的「無盡藏」了,所以有、無不是兩個。

  「若不如是,必不須守」,你若不是這樣看,你就沒有把柄了,你就沒有「法」的基準了;因為「有無不二」才是法的基準,不二法門才是法的基準。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這是我剛才講的「性空則緣起,緣起則性空」。萬萬種差別,來自一個本源;一個本源,才能夠顯現出萬萬種差別;這叫做「萬殊一本,一本萬殊」,這也就是三祖所講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意思了。

但能如是,何慮不畢。

  你要照這樣去看:「一切由空裡來,又往空裡去,一切是空的顯現;而空是無量的創造,是無限的可能」,若能這樣看,你也不必發愁說是不能解脫、得不到究竟。「何慮不畢」,何須憂慮不究竟呢?

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

  「信心不二」,你應當相信你的心(真心),不是兩邊、不是兩個,原本無念、原本解脫。

  「不二信心」,用「不二」的法門來相信你的心,才是正信。

  「言語道斷」,「道」是言語不能表達的,言語包括思想跟文字。這個「道斷」是說應該把它徹底地揚棄。

  「非去來今」,「道」也不是過去、現在和未來,它是永恆如此的。

七、結語

  以上就是「信心銘直解」。什麼叫「直解」?也不博引,也不旁徵,直截了當把祖師的意思說出來。那如果祖師是這個意思,那祖師又算什麼祖師呢?那祖師不是這個意思,那我這樣地講:「祖師是這個意思」,豈不是有過嗎?那怎麼辦呢?只有八個字的結論:「借題發揮,佛頭著糞。」